程雯
老钟响声浑浊低绵,搅和在满室浅阳细灰间,早失了以前浑厚威严的意味,小石投湖,一圈圈漾开去,分外慈柔,将这屋里每一物,每一景悄然包裹住。任响声敲完最后一次,余波融耳边,惹人心上无缘由的一荡。连应前时那声少爷的唤,弃园积年的苦与痛悔有幸守到一个分明的结果,时隔多年,等到它被它的主重新捡起,而当“少爷”两字消弭之瞬,又再次被安安静静搁置在原本的地方,今后一切悲喜悔痛,再不能为旁人知晓。唇微向上抿,若然换作早年面容,可以预想是极温柔暖和的笑。并无话,径随他到门口,起初持着扶门缩在阴影里的姿势。当他慢慢走更远了,跨过院门,同过往许多个清早离家的背影没有任何不同,鼓足勇气往前一步,安然立在成片的日光暖色里,至此已难瞧清他身影。转而自说与满园老时光听:“少爷,我只肯应你最后一桩活着。”眼里积着泪,很倔的神情,冲那无人处很诚地弯一下身,缓关门入里。再后来,人都说赵家终成空园,连那程女也离,踪迹杳无不能寻。那么园子难免要随着时光旧了,旧的很慢,似乎还有人记得他,时不时悄悄打扫清理,当年赵太太最喜欢的红玫瑰,长开的很艳很好。悉心被收藏安放在焦火没有侵蚀的那一半土壤里,生出艳丽如焰的花朵。灰色的古园里,所有生命都热烈地向上生长盛放。房中花瓶供有的玫瑰枝,也总是新且秀美。再往后说,因世道乱了,少爷与程女的去向大概就不可考啦。想来赎与不赎,偿与不偿,也无关孽本身。多是在人心,愿与不愿。
@陈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