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业三年被阿玛赶着回了京城，虽是幼时长在京中，可早年阿玛去了杭州任职，我同额娘便也一同跟了去，多年也不曾回来。如今得了父命若十年苦读在科举闯不了什么名堂出来也不必回去，倒似是没了退路一般。】
【我不是那般安生性子，而今参加乡试在这弘文馆里头也自然闲不下心来。我钮祜禄家并非什么钟鸣鼎食大家族，阿玛也不过是杭州知府自没什么可安排的，住在僻静的东厢房，倒是得了便利，本该是二人同住的地儿，向来太偏如今倒也只得我一人独住。】
【在院中石桌上铺了宣纸，研磨练起字来，到底是静不了心，草草写了几笔更逊从前。】

——【出了紫禁城便觉着四九城里什么都新鲜，可在四九城里久了，也渐渐觉着闷乏起来。过几日便是科举，京城客栈里外地的生员渐渐汇集，竟让我发现个妙处。他们来自天南海北，那里的风土人情和京城大不相同，若是碰上那口若悬河的，听着那是十分有趣，是以常常往那边跑。靖和劝我莫要和这些人来往甚密，免得被有心之人看见弹劾结党，我嗤笑一声，如今我正经在朝中连个职位也没有，何来结党营私，是以依旧是我行我素。
——【这日天色正好，又溜达到客栈后院，正看见有个人研磨提笔写着什么，大抵是中午也热，近看他月亮门儿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人亦是浮躁的样子。不由打开折扇，扇着风笑道。
—— 人道心静自然凉，心浮气躁自然落笔难成佳作，兄台得先心静才是。

【阿玛总说都怪额娘对我太过放纵，导致而今一事无成，争不过也不想争。随父看惯官场肮脏，而今官族子弟倒想置身事外了。想得越多心也越静不下来，重勾一笔本想就此打住，却还是落了一点墨汁沁在纸上，又是拙作一副，顺手揉起，却听得旁人言语，抬头瞧着打扮想必也是入住这弘文馆的考生罢。】
有佳作也得有知音，不过草草几笔闲时打发下时间罢了。
【终归是如阿玛所言让额娘纵坏了性子，不喜言也不爱闹，素日里头孤身一人也落得清静，清静惯了的性子倒也不爱多走动更罔论谈知音了】

—— 那也得先有佳作，才能有知音不是。
——【“啪”的收起折扇，拿起他方才所写的那篇字，略有潦草，但能看得出有些功底，只是末尾点上了墨迹，难再称之为一篇成文了，正如他人，此刻正心浮气躁。
—— 你这可不是打发时间，实在浪费时间了。既然无心科举，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来。

【佳作当为知音而作，此刻无知音又哪有习佳作之心性。罢了各人所想不同，倒也没准备跟他在这佳作知音之上争论个高低，进了弘文馆想来都是参加科举之辈，又何必在这未作科举之前先来争辩个胜负。】
何为浪费时间？兄台想考功名入了弘文馆自是勤力向学，不过在下倒觉着弘文馆内四方学子皆是汇聚于此，素日里听听各地见闻、各位考生之于朝政见识也是收获颇丰。
【我心中所想不过是走这科举一遭，全了阿玛的念想，正好躲在这京城往后也不必活在阿玛额娘那严管之下。参加科举不过是顺势而为，不过初时进来就想着像我这等无心向学之人又何必在这弘文馆占着这一亩三分地，倒不如全了那贫苦考生。现在想想在这弘文馆里日日倒也能见得不少博学之人，我虽不喜交友，但平日听得那般阔论倒也是涨了见闻。就如同旁头那位四川考生日日说着川蜀之地见闻倒也是乐事。】

—— 你这想法倒有趣，我还是第一次从生员口中听说。
——【没想到考生之中竟有个和自己想法同出一辙的，只是自己不需要靠科举越这龙门，于他，年纪轻轻，到底有些可惜了。
—— 我想在这弘文馆之中，无论考生从前贫穷贵贱，出身如何，多数还是怀着一腔热血，想从科举中脱颖而出为朝廷效力的。至于你所说，诚然也是一面，到未去官场妄谈朝政，终究是空想而已。

【瞧他华服在身，原以为当是那京中贵族子弟，该是对我这番言论不予苟同。倒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赞起有趣。我不愿入仕因是见惯阿玛在官场沉浮之中，难保当日考取功名之本心。我会前往京中参加乡试也正是因为阿玛，人生已有身不由己之事又何苦自添烦恼再入仕挣扎。】
这弘文馆里说到底还是望族之后居多，耳濡目染又其可说妄谈。寒族之后表民意，又如何谈得上空想。诚然有空想之嫌，但空谈抑或旁观者清说到底还是看各人所见，万事不可偏颇。你若认定是糟粕，又岂能耳听其中精华？
【想来我这种人在弘文馆之中当是异类，各人入了弘文馆参加乡试莫不是皆为那龙门而去，又有几人存我这等心思进来走一遭只为增长见闻？有时想起也是好笑。不过读圣贤书十余年，若连科举都未见识只怕也是憾事一桩。】

—— 不知你可听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事儿，即使耳濡目染，不能身临其中，到底还是偏听偏言。
——【摇摇头，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诚然这些举子中确实有些可塑之才，但到底有些事想的还是简单了，所谓言之有理，也只是有理，不一定能实行。
—— 我劝兄台还是择言而听，有些话虽然听着有理，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头来耽误前程的反而是兄台了。

—— 天下学子哪个不盼望有朝一日殿试高中，从此鱼跃龙门，兄台这番所想，倒真是异数。成全长辈之心，其孝可嘉。
——【从他穿度便可知家境一二，想来不是哪个地方官儿的孩子也是富庶人家之子，寒门学子哪个不盼着高中好脱离贫困之地，又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 我姓金，名兆徽，因未及弱冠，尚没有表字，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孝心？老头子若是知道我存的这份心思只怕要从杭州北上来追着我打才是。这番话我若是对他说什么不愿中举的屁话，只怕都没机会回这四九城逍遥。】
【大清入关数十年抬了位份的也是不少，金姓虽不是什么望族之姓，但瞧他衣着打扮，眉宇气势想来也是名门之后，未及弱冠便入了弘文馆倒也是异数。】
在下钮祜禄晋珩，金兄也是前来赶考？

—— 钮祜禄乃是八旗大姓，料来晋珩兄家世不凡。
——【原来也是八旗子弟，难怪如此了。满人进关之后，除了礼义仁智信，提笼架鸟，玩物丧志的本事学的更快，能有心气儿来参加科举的，已是难得了。
—— 赶考谈不上，原就在京中，只是我也同晋珩兄一样，喜欢听天南海北的举子们聊聊家乡事，是以到这儿来。

虽是京城人士但早年已随阿玛久居江南，如今一看倒是不似当年。
【咱们钮祜禄一脉虽是大姓，可多年来倒也不曾听阿玛提起过旁人，因而对此事也知之甚少。知府不过领从四品衔，也是外官倒也还真的跟家世不凡拉不上什么关系。倒是他并非考生却能随意进出弘文馆，想必才是望族之子，归京时日尚短倒也没听过这金府在京中有何权贵之人，不过他这般说我也不再多问。】
原以为在这四九城里头我这等专心见闻当是异数，未曾想今日便遇着兆徽。科举过后若有幸得见，他日定与兆徽把酒相谈江南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