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稀灯昏，泥水砌成的大通铺，挤着五六个人儿，秦巧儿仗着自个儿身量大些，又进宫早，划了一块儿舒适的地儿，那里离着油灯近，哪怕是半夜，也能点着一盏油灯做些私活，月末叫小豆子裹挟出宫，拿到集市庙会里卖点银钱】
【明个是二九，这会儿她熬着眼，一刻不停的穿针引线，将点点烛光，一块勾勒进丝绢帕子里，描绘一朵兰花来】

【被光刺得难以入眠，秀眉紧蜷，把自己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只觉铺下僵硬，早弹的棉花让人睡久了，压成铁板一块，还隐约泛出一股子霉味儿。支着身子，不悦道】怎么还不睡？明个干活打瞌睡，仔细李婆子扒了你的皮
【秦巧儿斜睇了一眼，嗤言道：睡你的，少来管我，待我攒齐全了银子，往王葆公公怀里一塞，他便答应我调我去十二宫主子跟前当差，再也不必做这些奴役腌臜的粗活！】

【抿了抿唇，只觉干涩起皮，这么一说话更是把睡意一棍子打了散，扭头瞅了瞅身边睡得七零八落的众人，暗叹一口气，索性也不睡了，披了件外衣，蜷着褪下了通铺，趿拉着鞋走到了四方桌前】
【拎着水壶，翻开茶杯，不高不低得倒了一杯水，水已凉了。探头看她的绣样儿，不甚在意道】为什么绣个兰花，喜欢兰花的闺家小姐，姨娘奶奶的谁会当庙会街边去买帕子，你这卖给乡下婶子，人也嫌丝锻好，花样不好养活，白瞎

【秦巧儿绣完最后一针，笑骂着别了针脚，咬断了线头，往一边啐了一口绣绒方道】你懂什么，人都是希望好的，用块粗布做什么帕子，让她们捡回去当抹布不成？
【小心翼翼地叠好帕子，她从床头边拿出一只漆红的小匣子，扭过身在身上一阵摸索，掏出小钥匙来，咔嚓开了匣子，余光望去，里头累着些碎银子，最下面是铜钱堆，她将绣好的帕子放在最上头，将黄白之物的俗气，彻底掩在了那朵兰花之下，自言自语道：千万别可惜了这块好料子，脱离苦海，便全靠你了】

【摆好匣子，她也不顾我立在床头，便自顾自熄了油灯，利索的爬上了通铺】
【暗骂一声，也匆匆放下水杯，抹黑爬上了床，被子还是原先的霉味，可心里惦记着事，左右晃荡着怎么也睡不着了】

----------------------------------------------------翌日----------------------------------------------
【当值回来，吱呀推开房门，狭长的房间空无一人，散落的被褥窝窝头一般堆在通铺上，倒像是一个大蒸笼——早上鸡不打鸣天未亮，早早被喊起了，哪有闲时间整铺子】
【暗叹一声，走到当中，抄手捏住被子两角，用力一掀，只听咚的一声，一枚长铜钥匙落在地面上。狐疑望去，不禁疑怪，这不是秦巧儿的么？这么想着，一股年头从心里攀了起来，似是不由自己的，爬上通铺，找到了她藏在枕头边的小漆盒，手心冒着汗，沾着钥匙都湿哒哒的】

【垂着眼睫，咔嚓一声，铜锁开了。柔软的绸缎手绢蓬松散开，上头绣着的墨兰也一并舒展开来。一阵芬芳香味后，便不用看，光是闻，也知道那是黄白之物，腌臜污损，却似有着无穷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对它挪不开眼】
【耳边留下的，是昨天秦巧儿的话，她说将这些将给王葆公公，便能指派去十二宫做事，不用这般辛苦，碰上好的主子，年过节的还有不少恩赏，养活自己不够还能照顾家里，对于苦出身的丫头，比起这些银子，更有诱惑力】

【鬼使神差，倒也不心急，将那些碎银子一粒一粒捡进自己的怀里，末了抽出压在盒子底下的一张发黄银票，写着埠康票号的兑票，不大识得字，只知怕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四四方方叠争气，踹到怀里的那一刻，指尖都颤抖】
【摆弄着绸缎尺素，盖在空空如也的匣子里，纠着的心都涩涩发疼，几乎被一个憋住的气，丢去魂魄去】
【并不手忙脚乱，安安稳稳放回原处，将钥匙抛在凌乱的被褥之间，推了门缓步出去】

【竟不知自己能如此镇定，待到了门外，将一切心中的鬼魅关在门内，方恍然醒悟——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只觉胸口的银子发烫，烫着心火直烧，根本没有办法安稳的站在原地，于是朝着内务府方向小跑奔跑去，在半路装上了秦巧儿也浑然不查，一溜烟儿跑了没影。留下原地疑惑万分的她，揉着被撞疼的心口，不解啐道：火急火燎的小蹄子，跑去投胎啊！】
【拍了拍襟口的灰尘，往房里走去，半响后，传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一路撞进王葆屋里，那儿子他正躬身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叫人这么一吓，险些给宝贝儿砸在地上。没好声气的大呵一声：混账巴子，哪个不要命了，屁股着火了？！】
【与他并不相熟，只是聆训的时候见过一面，低着头也不说什么，慌忙转身掩了门，顺带把门闩也落了，转身捏着拳头，一步一踯躅走到了他跟前，跪了下来】求公公帮我

【王葆见了生，警惕意掩之不及，将玉扳指藏进袖筒里，拂手挡了去，叫骂道：什么东西？哪宫的使唤的？】
【叩了首，从怀里捧出银钱，颤声道：求公公帮我】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却换来了他不一样的神色，厌恶之色尤且深重，他清了清嗓子，并不着急伸手接过：有事先说来，这东西可不好收】

【垂首，鬓角发包一路跑来让风迎面吹了个零散，瓮声道】求公公替我寻个差事，不为贱籍，不使粗役，混个体面的值，往日必有报答
【王葆狭长的眸子一眯，抿着唇沉默了很久，直到他坦然接过银钱，我整个人才像松了劲儿般软了下来】
【他掂量在手，瞧着看着，睨了一眼道：这个不难，后宫主子新贵安置，要的是人伺候，你既然有这份孝心，我总是要成全你的……】

【此话入耳，嘴角尚且来不及勾起，只听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心中暗叫不好，不等王葆回神，秦巧儿已经冲了进来。】
【这般咋呼饶是王葆这般见过市面的大太监都愣怔当下，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尚方司的人一块来的，进来拿着手指一指：是她，是她，这个小贱人，她偷了我的钱！】

【王葆闻此言，刷得脸色漆黑，他狠狠瞪着秦巧儿，只觉手心里的银子如烫手山芋一般，只是这会儿再藏已是来不及，索性坦然一点】
【见他拿眸子端着尚方司的小太监，笑得勉强：阿贵，抓贼抓到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