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跟司正哪次谈完自己的想法，只要在课上开口必先三思，久而久之，竟然也已经三四个月没有再被请出去了。后来阿玛成了太子少师的事情就像树上的蝉鸣，一传十，十传百。】
【我还曾经一度以为这些先生对我宽容以待是因为我阿玛，久而久之，我发现自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除了偶尔洗干净的衣服会掉在地上的时候，我会有些心情低落，别的时候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有在面对自己熟悉的人时候才稍稍好些。因了国子监内无事不得出入。我也很久没有回家，如果没有人愿意跟我离得太近，我也只能经常一个人。于是我学会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习字，一个人解决自己所有的事情。】
【今日课毕，我照例多留在堂中看一会儿书。】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人臣循令而从事，案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也。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能法之士劲直，听用，且矫重人之奸行。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之外矣。是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
【入学时我读过这本，后来我重新读的时候就觉得有很多以前没体会过的事情，看了很久，看的似乎天都有些暗了，只听见空荡的堂中出现肚子咕噜叫声，摸了摸肚子，心想，还好没人，结果放下书就看见司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那呢，脸一红，道】
司正何时进来的，也不叫学生一声……

【国子监生员二百余众，更有入而不学者未知其尽数，然生无所差，所差者皆在人心，他今日当明白其中辛妙，入则无所察，可知是潜心而读，韩非之说今人少有好者，未曾想他竟然会读此书，便不做扰，只于学正座处择文而览，此堂生员皆属平平，泰清当误于其思】
【待听得腹鸣，才抬眼看他，此刻方觉，也算奇事，于是放下文章】
好学如此，韩公可慰。你观此书甚是专注，可有所得？

【他手上正看的是今日课堂上所呈的文章，也不知他有没有翻到我的，但出了声音就落了手里的纸看着我。闻言，先摇了摇头笑道】
司正过奖，非勤也，非好也，乃日参省乎己也。
【说完，也起身，行了个礼，往前走了几步到他面前的座位上落了座】
学生非韩公，亦尚未入仕，读《孤愤》不敢说参悟有所得，只是因为学生有所惑，才反复看了这一本。

【韩非子乃以法治而称，其人所思所想皆不离法字，而泰清所思所想却难见法家之法，不免好奇几分，既然平日皆没见的其有如此思考，如今为何要看此书，而其言因有惑，既然有惑何不详询，如若观书可解，那么惑便也不为惑，若观书不可解，那么再观许多，也不见得可知，于是理好文章】
惑？不妨说说是何疑惑？韩公可能解了？

【入国子监门生，家中皆不凡，无论学时如何，至少都是门第显赫，我总不想被阿玛光环笼罩，可终究不能蒙上所有人的眼睛，于是……久而久之，我竟有些对自己的出身所郁结。】
彼时学生从未想过，将来做什么，只觉得出人头地，不辱家门就好。后来学生只想，有朝一日能不负阿玛之名。能有阿玛半分成就也可，再后来……学生听惯了，景之之子泰清之言，也希望有一天会有人说泰清之父景之。学生自知已偏离初衷，所以读此篇省己，考虑学生是否应该从文。

【阿玛终身未仕，故而朝野上下知者甚少，然三伯大哥的功勋却已然在前，自然难免有人议论，况且昔年于观中，亦有与阿玛相熟道人言阿玛云云，是以能明白泰清此刻所想，但凡有志男儿，岂有愿居于父祖羽翼之下者，但父辈卓功已然于前，欲盖弥彰不若乘风而行，是以泰然自若，而今泰清当不知，无妨，此刻有惑总优于日后为官方知其惑】
从文何妨，从武又何妨？若从武，便可无人言及少师之名？若从文，又焉知少师之名非为利也，或可为祸？有志于心无不妥，泰清不见昔年霍骠骑？

正如司正所言，是学生如今只惑，学生非迂腐学究，非安与现世，自知其中之道，却亦无法过心门一坎，又不愿避忌不谈，故而每日与心交谈一番，希望放正态度，专心课业。
【司正的话，一直对我来说都非常受用。抬头看着他笑了笑】
那司正觉得，学生可有霍将军风范？
【只图笑耳，又道】学生只当尽心竭力而为。天生我材必有用，只看在何处用。

【不过是少年，如何能指望他明白许多道理，霍骠骑乃是卑贱出身，虽生于富贵，以有另色可使之成长，而泰清正儿八经的满洲大家子弟，少师之子，长公主之后，谁人敢于他颜色看，不能明白并不为怪，若以他资质，文武未必皆合宜，却必选一二，阿玛曾言人各有道，他人之道轻易不得涉，故也不言当与不当，只笑言】
既然过不去，何妨不过？存此心门，从你本心，若当真无知，不妨闭目凝神，听得报国，首先思量为何，如此，或可知你本心，待三五年过，回首再看，不过之门或已然过。

【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听他后话，有那么几个念头闪过脑海，最后，不过之门，或已然过。便笑道】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大抵说的就是学生了。
【睁开了眼睛，在我面前的是很多岔路，我则选择在路口穿好鞋，因为不管哪条路都要走很久。也又言】
少女怀春，少年怀志。大抵都是同一个人生阶段。不若当下……
司正，饿不饿？

【少年之心尚且可称得赤子二字，不过泰清所思所想却未免太过跳脱活跃，如此为监生尚可，若是入了官场却难免大祸将至，往日倒也罢了，如今却不敢不与他提点一二，祭酒之言尚且在心，圣上器重，一旦御前失仪，后果难计】
饿与不饿并非你应当此刻言及，今日是我尚且无事，倘若是祭酒听得，只怕难逃一番说教。是否自扰，你当自知，心定，则万事不扰。

【脸上的笑没有那么快就收回，而是渐渐的……才让嘴角失去原本的弧度。眼睛看着他的手，而非眼睛。】
先生，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将来我们能做朋友的，对么？
【声音小的就跟蚊虫一样，可话毕，也起身，盯着自己的靴尖儿，躬身一礼】
那么学生就此告辞了，一如从前，听司正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谢过司正。
【说罢，拿上自己那本书，便出了崇志，很快停下了脚步，就像那次煮茶时，我想转身，但身形未动，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也没有回头，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