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便是成都住了几十年的老人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仁心当铺往外扔人，路过人不禁都多看了几眼，不知道这个眉目明朗的小伙子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连仁心朝奉也忍他不住。
王小侠一手摸着屁股一手摸着肚子，满脸苦笑的站了起来。和朱长空分手之后总算是走出那片鬼林子了，可进到成都城一摸腰包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银子全部被那两个倒霉土匪抢去了，而后自己忘了这事，把他们和着银子一块埋了。这会儿惊觉身无分文，肚子又饿了起来，竟与之前在森林中挨饿的经历有异曲同工之处，不禁哭笑不得。
林子里饿的时候还能啃树皮，城里饿了总不能吃人吧？在去当叫化之前王小侠最后一次努力尝试将自己得自风魔古墓的宝剑当了换点盘缠，谁曾想竟然被人扔了出来，这会儿走投无路，恐怕真的只好去加入丐帮了！
蹲在地上饿得头晕眼花，就在王小侠最后一次为吃霸王餐还是沿街乞讨而挣扎时，两个白面馒头从天而降，晃花了他的眼睛。
本能的知道那是哪位好心人给自己送来了生路，实在饿得慌了，王小侠抓起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就往嘴里送去，狠狠一口咬下只觉得韧性十足，还有一股热流顺着牙尖流进嘴来。
“啊——！”
女人专属的尖声惨叫，同时降临的还有一只秀气而霸道的弓鞋。王小侠只感眼前一黑，昏过去前最后的念头是——女人的手原来可以这么白！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人用冷水给泼醒的，王小侠打量四周，自己身处好象是客栈一样的地方，身体却是被五花大绑的捆在靠墙的椅子上。而对面桌边，一个腰缠朱鞭的红衣少女正手持水盆，看来就是绑架自己的人了。
“白馒头？”
王小侠看着对方包扎着的右手，红色窄袖如一团火般拱着白雪也似的手腕，看上去越发像那入口之物了。
“你还敢提馒头？”
本来就余怒未消，被提及伤心事，少女更是火上心头，眉梢都立了起来。自己难得好心给这个看上去就要饿死的人送个馒头，结果反而吕洞宾被狗给咬了，从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那么大的亏！
越想越怒，少女拿起桌上王小侠那柄黑鞘长剑随手就拔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在王小侠身上戳几个窟窿以泄心头之恨。
“哇呀呀，我只是不小心咬了你的手而已，罪不至死吧！”
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少女，王小侠寒毛倒立，虽然看对方面相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类型，拿剑更可能只是比划吓唬，但终究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足下用力竟是连人带椅子一并飞了起来朝着后面退去。
红衣少女本来也只是拿剑想吓唬一下对方出口恶气，没想到反而被对方吓了一跳。绑在椅子上的人能扑腾两下不足为奇，但要像眼前人这样好像根本不受影响的说退就退，那不但需要过人的轻功更要独树一帜的身法。
练武人本能的反应被引动，少女定力和功夫都还未够火候，脑子还未转过来时手中长剑已经先刺了出去。一招白虹贯日虽然不是什么高深剑术，但快准稳三者兼备，看得出来也是在名师门下下过功夫的。
相较而言王小侠的反应就粗糙得多了，他自小就没好好练过一天武，全是靠听书人讲得瞎琢磨，能练出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但叠逢奇遇，先有十年洗髓经清神明目，后有风魔遗骨隔世传功，招式虽然一招没有，可眼力奇准出脚奇快，压根不管这招变化如何，就是朝着对方手腕一脚踢了过去。少女只觉眼前一花，根本闪不过这风一般的快腿，手腕剧震之下长剑脱手竟然插上了头上楼板。
红衣少女全然未想到这个差点饿死的小鬼竟然身负如此惊人艺业，就是自己大哥也不可能绑在椅子上还可以凌空一脚踢飞自己手中之剑，莫非此人是扮猪吃老虎，其实早就布下局等着自己？
虽然同样缺少江湖经验，但少女毕竟大家出身，各种阴谋鬼域多有耳闻，此时心下惊悚只想抽身而逃，却不料刚才踢飞自己长剑的“高人”竟然因为凌空踢脚而失衡，头下脚上的摔了下去，脑袋撞在地板上发出砰然声响，还有半声被憋回去的惨叫。

赞，快更。

“免贵，姓刘，南京人士。这位小兄弟又是哪里人，我看你双目神光蕴涵不浅，却又清而不彰，不似寻常内功。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我看那边的那个柳云多半不如你！”
刘大哥笑着如此说道，王小侠却是连连摇头，自己的武功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其实虽然一直在说那柳大侠是假货，但肚子里自家知道更多只是一厢情愿，不喜欢杨小寒对这人如此痴迷的酸话而已。这里坐了一百多号人，不是武林豪杰就是商场精英，若说他们同时认错一个人，那也只是是自己说说而已。
“我，我其实从小没练过什么武功。”
在其他人面前王小侠没功夫也要强充气场，但眼前这个大哥虽是初遇，一接眼一搭话就不由给自己一股亲切之感，不由自主就交代了实底。
“没练过武功？那你这一身似内力又似神通的功夫却是从哪来的？”
刘大哥眼力过人，仔细一打量发现眼前人举手抬足间确实不像练过武的人，但他身上所蓄的一股气劲也是非虚，不由好奇问道。王小侠就将从小被一个老叫化“骗”了的事以及后来风魔古墓中的所遇说了一番，遭遇之奇连旁边人也听得惊讶不已。
这一大一小两人自说自话，台面上却是已经到了戏肉，场面话已经说得差不多，柳大侠叙述了自己亲眼所见两湖遭灾百姓生活之艰辛，饿殍遍野，瘟疫横行，朝廷虽然已经开仓赈灾，无奈灾情过于严重又连续三载，得不得救援的百姓仍是十之五六。天灾无情，人却有情，所以柳云请四川诸位富豪之家能捐款捐粮，以救苍生。而为了回报各位商贾善行，柳云愿以英雄楼主的身份担保各位商路南北通畅，一百零八家英雄楼所在各省，绿林道的朋友从今往后绝对不会对诸位商货出手，是善有善报，亦是道亦有道。
一番话说得入情在理，兼顾人情利益，楼上不但众多武林人士纷纷叫好，便是商贾们也各自点头。无利不早起虽说不是一句好话，但在商言商，若是柳云此来是空口白牙的要从四川这里凭空搬走几百万斤的粮食和几十万两的银子，那也是白日做梦。事实上，被请来的商人们大多事前都做好了只意思一下随便捐点算是给柳云面子台阶的准备，但没想到柳大侠不愧佛侠之称，佛无分别之心，既顾受灾百姓，也不像寻常“大侠”一样将所有富人都当成了待宰的羔羊。此言一出，众商贾对柳大侠的好感立时提升不少，纷纷打消前念将眼光投向了主席上的张、马两位大贾。
柳云的主张自然早就先跟几位主要人物通过气。张、马两家家主早就盘算明白，一次投资换来日后省下大笔押货的开销，既能邀名又可以积下阴德，于人于己都是好事。这会儿看楼上大多商人也是纷纷点头，张老先生站起身来就要现场就敲砖定脚，带头写下原捐款粮的数目，就在这当口突然楼下一阵骚动，楼梯口上突然扔上一个人来，众人定睛看去，竟是楼下迎客的刘铁生！
众人大哗，现在楼上这么多高手竟然还有人敢来找茬，这人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疯了傻了？
不论大家做如何想，扔人的人一步一踏的还是走上楼来。来人与柳云好像一个世界的两端，黑衣、黑裤、黑剑，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永远凝固，仿佛大理石一般没有丁点的变化。他的每一步踏出都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不会多走一分，也不会少行一寸，机械工整得让人难受。这样人的剑，一定与他的人同样严谨，不露分毫破绽。
楼上人有识得此人的不由惊呼出声，其他更多不识此人的也被他那不可言状的气势所迫，皆感呼吸困难一时发不出声来。
“这是何方神圣？”
许多武功高强之辈都已经失声，反而王小侠洗髓经有成精神之坚韧，识海之清明远超常人，看到这个自他“出山”以来最有气势的剑客，忍不住悄声问向身边的人。
“他是嵩阳铁剑这一代的传人，磨剑三十年终于一朝出鞘，咱们有好戏看了！”

就在众人疑惑中，不多时，三笑楼十二名仆役从旁边雅室中吃力异常的抬出了两扇巨大的石质屏风。大理石花纹斑驳错杂，乃是一等一的好石料，好屏风。
“虽然我决定和你比武，但更想在比武之后还能和你喝酒，而是不是让我们其中一人的剑沾染上另一人颈中的鲜血，若要染血，也只该饱饮匈奴血。”柳云一指两扇屏风：“现今金人进犯，袁大将军率军血战疆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纵使不能亲赴战场斩杀敌寇，也当擂鼓助威长我大明士气。不若我们就以石为纸，以剑为笔，同题一阙《满江红》，既为你我武决，又壮我华夏男儿抗金之声威！”
提议刚一出口，满楼已是轰堂喝彩之声，不愧是佛侠，如此宅心仁厚又思虑周全，除柳云之外更能有何人。
“可！”郭破败惜字如金，却也掷地有声，决斗双方同时认可，这场别致的武决也就成了。
“既然郭兄同意，那就请丐帮鲁长老和金刀铁拐莫老侠验石吧！”柳云延手一请首席上的两位成都大豪。两人刚才吃了郭破败的暗亏，面子上多少有些下不来，柳云请二人验石那便是调解的意思，虽然略有不满，但自讨武功不及是真，终究也没奈何，同时走到石屏之前，仔细辨认两屏材质。先以手抚摸比较两块石质的坚硬和平均程度，后更以金刀铁拐在两石上分别一击，各在左下位置处留下了一个道刀痕一个拐印，左右两石几无分别。
“还有哪位英雄需要一验的吗？”看鲁靠山和莫问天坐回了席位，柳云又将目光投向了其他桌席的人。而趁着说话的工夫，手下的仆役也各持抹布将两块石屏之上的碎石灰粉擦掉，一个个干得利索异常，尽显三笑楼价有所值，便是一个小厮也是干练得很。
柳云连问了三遍，楼上众人皆说，如果连柳大侠都信不过，那天下间也就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一盏热茶的时间，仆役擦拭已毕各自退开，眼见再无障碍，两个剑者也终于要开始这场别开生面的剑决。
“看到没，看到没？什么叫气度，什么叫气质，什么叫智慧，什么叫气概？你能有柳大侠的万分之一，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杨小寒激动得用指头不停戳身边的王小侠，后者被戳得郁闷，听得更郁闷。无论他有多不待见这个柳大侠，但他刚才慷慨激扬一番话仍旧听得自己热血沸腾，看来当大侠在有一身好武功之前先得有一副好口才。
“以剑刻石？这倒新鲜！只是观刚才郭破败的剑法乃是堂堂正正，工整无比，做这种事情正是他山河重剑的长项。这个柳大侠以短击长，果然是气度惊人啊！”
刘大哥手摸下巴，说的是夸赞之语，但在王小侠听来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他好像是在讽刺一般。
“那当然，他可是柳大侠！”
杨小寒丝毫没听出刘大哥背后话语里的意思，随口应了一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场中。
“说来其实我游历江湖时曾经遇到过一些趣事，这个世上功夫最厉害的可不是我们这些武林中人，而是那些街头打把式卖艺的神仙！我们练金钟罩练到体外刀枪不入已经非常难得，人家却可以直接吞刀吐火，练脏腑都是金刚不坏。
有一次我见到有人卖艺号称惊神指，可以徒手在岩石上刻字盈寸，当时我十分趣味，花了一两银子买来了这门神功的秘籍。原来此人先将顽石交给旁人验货，待旁观者疑心尽去之后再找借口于石上涂抹化石膏，令岩石软如面团。旁人不知，自然惊讶于他的盖世神功，他也就挣得盆满钵满了！”
刘大哥好像随口闲谈一般对身边二小说起闲事，只是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点，刚好让全楼的人都能听到而已。
这是挑衅！毫无疑问的挑衅！这话无疑直指柳云乃是花架子，以江湖骗术来博取虚名，更是欲将郭破败和这满楼的人像傻子一样耍着玩。背地里意思还有一层，是说这满楼人没一个明白的，全是傻子！
楼上之人无不勃然变色，纷纷拍案而起就要给这多口招祸的人一点颜色看看。反倒是柳大侠气度惊人，一摆手止住了众人。
“柳某之前说了，任何人都可以验石，这位朋友当然也在其中。既有疑问，再验便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武力相向，只能期人不能服人。”柳云气度甚广，丝毫不以被冒犯为忤，不愧佛侠之名。
楼上众人又是一通赞叹，大侠就是大侠，单这胸襟就不是常人能比。
而犯了众怒的刘大哥似乎也不以众人怒气为意，轻轻一拍王小侠的肩膀。
“小兄弟，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做什么了就要入地狱？”
王小侠失声惊叫，可肩膀处那股劲道盘而不散，后劲多重而迭，每当他以为已经站住脚步都好像有人又在背后推了一把，逼得他一步一步进前，那模样倒好似是他主动站出来一样，一步步向前一般。
自幼无数次幻想过立于众人之前接受无数目光洗礼注视时的威风，可万万不是如此这般情况下，像一个配角甚至反派一样被众侠义道冷漠甚至敌视的眼光千刀万剐啊！虽然自己也对这个柳云不爽，但出头与他抬杠作为一个江湖小虾米压力还是相当大的！
只是人都已经来到石屏前了，总不能现在还说我只是跌了一跤然后转身回去吧？此时此景，王小侠也只有硬起头皮，一当这个得罪整个四川武林道的罪人了。
身后杀人的眼光无数，最犀利的那把无疑就是来自杨小寒，王小侠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场合，杨大小姐一定会用她的鞭子把自己勒死后掉在城楼上。
他奶奶的雄，不就是一个柳云吗？说他是佛侠还真成如来佛祖了？物极必反，压力过大反而激起王小侠心中一股豪气，一改之前缩手缩脚之状，仰首大步的走向了石屏。
楼上众人本来对这个刚才还“狗抢屎”现在又来哗众取宠的臭小子甚是看不上眼，但突然间见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挺直了腰板甚至脸上还有了一丝不屑的轻笑，在百多号敌视目光围拢之下，年轻人有这份气度和胆识却是难得。在座自有识货的人，不由重新估计这两个来捣乱者的身份。就算是此刻火冒三千丈的杨小寒，在那一瞬间看到王小侠与柳云对视而过，眼神相交不落下风，竟然恍惚间也觉得这臭小子其实还是有点小帅的，但随即连连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袋外面，现在他在干的是亵渎自己偶像的事情，自己怎么还能有那样的念头！
抱着“所谓佛侠也不过是个凡人”的念头，王小侠算是彻底放开了，按照刘大哥所述，这两面屏风上其中一面该是刚才仆役们清理的时候暗中抹上了化石膏，这种事情的有无确实一验便知。
伸手细细摸过左边一扇，大理石依旧坚硬无比，用力捏去只觉得手指生疼，这绝对是石头，不是面团！
再摸右边一扇。平心而论，王小侠觉得刘大哥的话很有道理，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也是很想摸出点什么破绽，但另一边，柳云气定神闲站在一边，显然是极有把握，真金不怕火炼。到底什么样的结果，猜不出，也只能让事实说话了。
结果将出，楼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纵使人人都对柳大侠的人品信心十足，此刻却也难得紧张。有敏锐自省之人便即惊觉，原来自己心中也对“化石膏”一事带了几分怀疑。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王小侠终于验完了右边石屏，没有用言语表达他认定的结果，众人只见他闪电般踢出两腿，几乎同一时刻，两边屏风的左下角都多出了一个深约半寸的足印，直好似为将要书写的篇章先盖上了印章。
大理石坚硬无比，石上留印岂是简单。刚才鲁靠山、莫问天两人借兵刃之利才划出痕迹，此刻这小鬼两记腿快也就罢了，这份印石的功力便是他自娘胎里就开始练功又岂练得出来？鲁、莫两人相顾变色，心下同生丧气之感。
罢了，罢了，今日连连受挫，不但合二人之力还压不下一个百年破败世家的剑客，就是现在这小鬼的两脚自己恐怕亦是难以接下。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这些老东西终究是到了死在沙滩上的时候了。

旁人惊异不说，王小侠却是没这个自觉，在他的意识中自己武功仍在不入流之列，什么招数什么内功都是一窍不通，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给其他人留下了何等的震撼。踢这两脚也非是刻意炫耀，而是照着之前公证人的动作，给石屏留下实质验证的痕迹而已。
不论各人私心如何想，验石的结果已经了然于人前，两石印深浅几无差异，更非是有哪一壁变成了面团。
楼上众人看到这个结果都是一阵尴尬，心下各种自责怎的刚才竟然会怀疑柳大侠，真个该死！转头看向刘大哥的眼神越发冷然敌视，后者似乎也颇为意外，但神态间却无失败者的紧张、沮丧和害怕，只是皱眉难解而已。
“开始了吗？”一字一句的吐音，郭破败看着一出出仿佛与自己无关的闹剧。既然他相信柳云那就不需要第三者的公正，可既然柳云需要，那么自己也像他尊重自己一样尊重他的行为。
“开始吧，你要上阙还是下阙？”第二次清理石屏的侍从将一切处理好，柳云轻轻提起了桌上长剑。
李嵩阳默不作声的走到了下首，这也是他的尊重。
当代最杰出的两个剑者同时长剑出鞘了，李嵩阳的剑和他的人一样，黑色、沉重、无华，彻头彻尾的一块黑色长铁，稍远处望去，甚至不知道那剑是否开了锋。父传子子传孙逾三百年，凡剑亦因名人而化神器——嵩阳铁剑。而柳云的金色剑鞘中拔的则是一轮金日，好似纯金铸成都剑身庄严之中又不失潇洒自在，更有一股淡淡檀香传出，令身边之人如入古寺名刹，顿感一阵心境平和。人称顶峰，剑出名门，正是铸剑山庄六十年一铸的神剑——佛雷！
剑出鞘，比武正式开始。
剑如人，剑法如人，李嵩阳在石屏上刻下的字也如其人，一笔一画一丝不苟，笔笔刻石半寸，横如斩，竖如劈，那是楷书，也是正剑。
反观另一端，柳云却又是另一方的气象。没有李嵩阳那么剑戟皆张的气势，只见他佛雷点指间，金色剑尖缓缓没入石屏。不见四下飞溅的岩石，也不见大开大豁的惊人气势，有的只是一派从容。剑尖没石七分，笔画圆润转折清晰，虽然没有李嵩阳那么快的速度，但却多了一份行云流水的从容。
“好像这个柳大侠内力比较深啊？”王小侠回到座位低声问身边的人，周围人这会儿都紧张盯着赌局也没空来看他这个刚才还在“捣乱”的闲杂人等了。
“那是自然。”回答的是杨小寒而非刘大哥，似乎生怕影响了那边的剑决，她也压低了声音：“你没听说过吗？柳大侠曾经屡遇奇缘，吸过千年星蟒的血凭空增了一甲子的内力。我看他已经是刻意手下留情，不给那个李嵩阳太难看了！”
“千年星蟒……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王小侠似乎难以置信一条蟒蛇能活上千年，眼中难免稍露怀疑之色。
“连你都能遇到风魔古墓这种好事，柳大侠运气胜你百倍，一条星蟒有什么好奇怪的！好了别说话了，那个破铁剑好像抓狂加力了！”
郭破败确实加力了！
这上等大理石的石头何等坚硬，只看刚才那个莫问天金刀猛砍亦只砍出白印便可见一斑。郭破败不是莫问天，可他也没吸过千年星蟒的血。按他对自身的评价，刻石五分刚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但柳云剑书虽慢，刻石却落七分。他宝剑占优自己却是剑势更适合这样的决斗，相较之下无论如何是输了对方一筹。这场决斗不是寻常武人求名之战，郭家百年遗恨只待今日，自己背负这么重的担子更本就输不起！
想到此处，郭破败内力再催，铁剑爆发山河之力，屏面碎石崩飞，一剑落下，“臣子恨，何时灭”顿时入石头八分，楼上众人无不惊叹，相顾骇然。反观另一边，柳云却是不急不愠，佛雷流转自写自划，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郭破败要输了！”刘大哥见郭破败力压柳云，反倒摇头惋惜。王小侠不明所以，正要问个明白时，场下变化已经自显答案了。
郭破败强自催运内力，终究是超越自己极限之举，纵然依仗绝世剑法以招转劲，以招省力，可当写到“壮志饥餐胡虏肉”之时，本来饱满平正的剑痕出现了一丝的波动，虽然轻微，可在他如此工整的“字迹”之下却是显眼异常。
嵩阳铁剑内力不济了！就连王小侠都看出这一点，整个三笑楼的人更是人人都看出来了。再反观另一边的佛侠柳云，虽然书写速度一直比李嵩阳慢了半拍，此刻只写到“壮怀激烈”一句，但一路行草写下来，不愠不火，笔笔深浅如一，当真好似以剑为笔，视石屏为沙滩，没一丝烟火之气，那模样——真的就好像是在写字！
李嵩阳的字越写越快，比划深度却由八分变半寸，又变三分，最后只剩下两分入石。比划也由正楷开始变行书，最后“朝天阙”三字甚至崩溃成了草书。阙字一点落笔瞬间，嵩阳铁剑锵声回鞘，黑衣剑客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先人百年遗恨，自己磨剑三十载，终究还是一朝成空。郭破败只是表情僵硬，不代表他真的无心无情。败了就是败了，再大的痛苦他也只想一个人咀嚼，而非站在这里接受众人那形形色色看待失败者的目光。失去了胜利，但最起码他还要留下一个失败剑者的尊严。

七
败了！先人败了一百年，到了自己，纵使三十年的苦练，还是破不了败，自己还是败了！
破庙孤烟独人，郭破败和之前三十年一样独自抱着自己的剑，身子直挺挺的站在庙当中，心却由不得他做主的弯了下去。四周一如既往的冷清，但自己却从来未觉得如此寂寞。
一大眼少年走进庙来，取布开始抹墙。郭破败认识他是三笑楼上从自己剑下抢人的小子，但仍一言不发，也无话可说。一人站一人做，两人谁也没开口。直到少年拔剑，顿时血气四溢，腥味布满整座破庙。
好凶戾的剑！郭破败不为人所动，却为这柄剑而动容，终于微微侧过了头，目视着王小侠。
你想做什么？
没有语言和声音问出，但王小侠分明感觉到了这句问话。依照刘大哥的吩咐，同样也无须言语的回答，行为就是最好的回复。
墨色的剑在红色砖墙之上飞舞，淡淡的异样香气中剑支如笔银钩铁划。一笔一笔，划划规矩工整，笔笔入石七分，眨眼间又是一副《满江红》出现在了破庙的墙上，纵然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当不得“书法”二字，但这一幕无疑就是三笑楼之景再现。
疑惑？不解？
郭破败铁一般的面容上也难免变色了。来到墙壁旁，拔剑划字，一个“永”字八剑后赫然墙上，却依旧如之前一般，笔笔艰难。
王小侠倒转剑柄，将自己的剑递给了对方。剑是剑者的生命，除了死，郭嵩阳从来没想过一个好剑手会在其他情况下放下自己的剑，但他还是接了过来，剑尖轻点，墙壁犹如腐土，只轻轻用力，那剑身已经没墙半寸。
原来如此！
颤手间墨剑已经掷回了王小侠手中，那只片刻之前还在痛苦迷茫的右手再度握紧了腰间的铁剑。嵩阳铁剑或者已经没落，别人可以看不起这把沉寂了超过一百年的铁剑，但如果越过了界限，想要践踏它、愚弄它、羞辱它，嵩阳剑不吝出鞘！
“杀那个冒牌货不过如杀一尾水蛇，这样的报仇雪耻真的能让江湖人重新敬重郭家吗？”
来人进庙这半夜第一次说话，郭嵩阳听得脚步一顿。王小侠也是第一次给别人说大道理，头皮亦紧，但想到应承过了刘大哥，男子汉大丈夫千金一诺，就是再脸红也要把话说完。
“剑道之路无边无尽，今天遇到一个冒牌货你便精神奕奕，他日如果遇到真人莫非你就又缩回这个破庙？就算在百年前，嵩阳铁剑虽是名震江湖却也非是天下无敌，郭家究竟是以何传家？一百年的沉淀和反省，所剩下的难道只有你手中的铁片吗？就算你现在能杀了那个冒牌佛侠，区区一介快意恩仇的武夫，我一点不觉值得敬佩。怎么做由你去选，不过我希望你能想明白，重新振作家风，到底该靠什么来赢得整个武林的尊重！”
宛如背书一般，王小侠一口气把刘大哥的交代背了出来。第一次这么大义凛然的教训别人，尤其是比自己年长又武功高强十倍不止的人，王小侠只觉得两腿都有些发抖，说话这些话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那是刘大哥要我转述的，不过……我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半晌无语，郭破败似乎陷入了沉思。王小侠越发觉得尴尬，墨剑插回鞘中，有些蹑手蹑脚的就要溜走，身后却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谢……谢！”
闻此言王小侠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答应别人的事总算办妥了。

八
七月天成都的夜是热的，今夜张府又比往日更加热，也更加的闹。因为佛侠柳云今夜将在这里留宿。
觥筹交错，酒菜已三巡，天边月亮高挂，但席上众人兴致越高，分毫没有散席的意思。
张老先生年岁大了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频频敬向柳大侠。
“第一批的粮食和银两在三天内就可以备齐，然后走水路运往灾区，柳大侠行此善举真是功德无量啊！”
柳云人逢喜事也是酒到杯干，虽然已经微醉犹还记得花花轿子人人抬，连忙出言亦捧四川商贾尤其是张老先生既富且仁，当为天下商家楷模。
又是一阵的推杯换盏，张老先生看时辰差不多了，双手一拍，府里七八个下人吆着号子从外边抬进一物来，柳云抬眼一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都醒了七八分。
“再过两月便是老夫六十贱辰了，今日三笑楼见柳大侠以剑作书甚是喜欢，不知柳大侠能否也为老夫留屏一幅以作纪念！”
张老先生的要求于情于理都没有推脱的理由，“柳云”心下暗颤，脑中急转该如何解这意外之局。
“呵呵，即是张老先生喜欢，柳某自当遵命以贺老先生寿。只是今晚已经酒醉，明日当剑书贺寿词一幅送予先生。”
“柳云”也算急智过人，百忙中找出的理由竟也似模似样。
“醉者不言醉，柳大侠这是推脱之词了！”张老先生捻着胡须笑道：“便是真醉了，酒醉方能吐真言，酒醉才能写真辞，老夫正欲一观柳大侠的真面目呢！”
老头子一语双关，听得“柳云”越发心头发毛。脑中急转今日之事，却无论如何找不出自己哪露了破绽。
三笑楼上百多号人自己已经查得实在，无论是官是商还是武林人士，这些人都没一个见过真柳云，而且人都会惯性的将辨别自己这个“柳云”真假的任务寄托到了其他人头上，反倒没人确实来做这件本来是最基本的事。也正是拿准了人的这个心理盲点，自己等人才敢布下这么大的骗局。而且之中又已经买通了刘铁生等十数个各色人等各司其职随机应变，甚至连突然而来的嵩阳铁剑之变也在自己早有准备之下有惊无险的过关——化石膏的成分被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抹在了石屏上，另一部分抹在了长剑上，只有二者相遇才会发生化石效果，这般绝智怎么想也不会被人看穿——那到底是自己哪露破绽了？
眼看这个骗子已经无戏可卖，张老先生又一拍手，门口帘子再掀，又走进两个人来，“柳云”抬眼一看，正是今天三笑楼上几次与自己找茬的那两人。
“柳大侠幸会了！”刘大哥一拱手，嘴角堆着趣味的笑容。
知道自己是败局已定，“柳云”也不再争辩，只不服输不知道自己败在何处如何甘心。
“阁下到底什么人，就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说来也巧，在下也姓柳……”

九
“喂喂，再给我说一遍吧，当时那个假柳云什么反应，是不是当场就吓瘫了？”
客栈里，杨小寒精神抖擞的缠着王小侠将昨天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日出东方还不放过他。
“那个假柳云仰天长叹‘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然后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任人处置了。之后真的柳大侠便继续和张老先生他们处理赈灾的事情，柳大侠要来这里筹粮的事本来就是真的，假柳云抢先一步冒名想要骗财，但先前的筹备工作都做得堪称完美，柳大侠虽然早到两天看在眼里，但也就将计就计了。”
王小侠有气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其神态犹如刚刚被人严刑拷打过一般。杨大小姐的“听故事”折磨固然是原因之一，自己听不清“刘”“柳”之分闹了一整天的笑话也是让他浑身无力的重大原因。自己对着柳云骂了一整天的柳云，昨天张府上听明白这事的时候，自己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尴尬到家了。
“柳大侠，不愧是我的偶像啊！你看人家多智勇双全，巧化奸人计谋反为自己助力……我说你啊，学着点，只要学到柳大侠的万分之一，你也受用不尽了！”
虽然柳大侠换了个人，但偶像还是偶像，提起柳云的名字，杨小寒依旧眼里冒着星星，不时还打击眼前人几句。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小侠拍案而起，睡意一扫而空。
“戳穿假柳云的阴谋我昨天跑前跑后还差点被郭破败一剑宰了，不说和柳大侠功劳对半我起码也有三分苦劳吧？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杨小寒嘴一撇，挑眉毛斜视着身边人。
“人家大侠是智斗，你这样的小虾米顶多也就跑跑腿，非要论功劳的话就和米店里的小厮差不多，凭什么来和店老板论三七还是五五？人家是大侠诶，你知道大侠是什么意思吗？”
大侠？一语提及好像触动王小侠心头之弦，他侧头望去，窗外正对着仁心当铺。大清早刚刚开门，就见昨天遭遇的那个当字画拿了白条的穷书生双拳紧握两眼流泪的二度迈进了仁心当铺，而在他的背后，一条如黑铁枪般笔直的身影正迈着如尺度量的脚步。
“大不大我不知道，但这个‘侠’字，我觉得开始真正了解几分了！”
（完）

顶顶顶

大侠？一语提及好像触动王小侠心头之弦，他侧头望去，窗外正对着仁心当铺。大清早刚刚开门，就见昨天遭遇的那个当字画拿了白条的穷书生双拳紧握两眼流泪的二度迈进了仁心当铺，而在他的背后，一条如黑铁枪般笔直的身影正迈着如尺度量的脚步。
“大不大我不知道，但这个‘侠’字，我觉得开始真正了解几分了！”
最后一段什么意思，没看懂，求高人指点

话说这是打劫的节奏

精彩啊，希望还有后续

身影是铁剑！

我能说其实写的比那些榜单上的网文好多了吗？有点传统武侠的味道，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