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家过年，每次回家我都会随同父母一起去看望外婆。年迈的她一年比一年衰老了，可外婆依旧是健谈的，她喜欢牵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询问我的工作、生活甚至于婚姻。那时，我并不想结婚，还想逃避。“你一定要结婚的，没有婚姻的人生并不完整。”外婆叼叼絮絮。我没有反驳外婆，我知道她的关心。一年才见一次面，她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你小时候就比别的孩子懂事，外婆最疼你了，你妈这一生也不容易，吃了不少苦，你要好好孝顺她，别惹她生气，她所说的，所做的全都是为你好……”外婆和我的对话中，母亲一直是夹杂在其间最重要的话题。而我和母亲的聊天中，外婆也是不变的主题。母亲常告诉我外婆当年那些颇有些“叱诧风云”的壮举。你外婆就是那样一个人：自强、自立、泼辣却又不失善良。她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心直口快。每次母亲都会这样总结自己对外婆的认识。年事已高的外婆依旧心直口快，她看不惯的事情依旧会说会管。我知道，因为这样，三个舅妈一直以来对外婆都很冷漠。表兄弟们直到现在也依旧说外婆从来只会偏袒我，他们对外婆也不大好。每次去外婆家，看着她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房间里，我心里就很难过。我知道，外婆一直是偏袒我的，他们对外婆的不满和我有关。
　　有一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但我一直记忆犹新。那是一个天气炎热的夏天，我已经在县城上小学了。有一次父母捎口信给外婆，说我过些日子会去过暑假。外婆搞不懂我具体什么时候会到，她成天一个人到村口等我。她还特意买了一个西瓜等我去吃。外婆村里没人种西瓜，西瓜是外乡人挑去卖的。在那水果贫乏的年代，西瓜可是很稀有很昂贵的东西。外婆等了我整整一个星期，表兄弟们贪婪的望着外婆房中的西瓜垂涎欲滴，可外婆要不自己守在房间，要不就是离开前把房门锁得严严实实。一个星期后，等我去到外婆家时，她才从房间抱出大西瓜，招来众表兄弟，准备切开大家分着吃。表兄弟们热切地和我一起把外婆团团围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的西瓜，眼里满是兴奋和喜悦。当西瓜切开时，他们异口同声的哭了起来。原来红粉粉的瓜瓤已泛白并散发出一阵恶臭，切口处流出了一滩臭水。外婆愣了，脸上瞬间凝固起一层冷霜，她坐在凳子上半晌没再说一句话。“奶奶偏心，宁愿西瓜臭了也不分给我们吃。”一个表弟哭着说。舅舅和舅妈们也为此事生外婆的气。那个暑假，我总是看见外婆一个人坐在幽暗的房间里没完没了的纳鞋垫。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笑，神情专注地侍弄她手中的针线。直到暑假结束，我准备返回县城的前几天，她托人帮她纳了一个多月的鞋垫拿到镇上卖，并买了一个大西瓜回来后，我才明白外婆的用意。我吃到了外婆买的西瓜，表兄弟们也吃到了，但他们一直没有忘记之前的事。我很为外婆难过，但外婆确实更偏袒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会更妥当一些，我希望表兄弟们能忘记过去的事，对外婆好一些，他们常年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只有他们才更照顾得到她。
　　去年春节期间，我带着妻儿和父母一起去了外婆家。外婆已经老得只能撑着凳子走路了，老眼昏花，脸上、手上的皱纹干枯得像斑驳的松树皮。外婆一直牵着妻子的手说个不停，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颜。她咧开嘴笑，空洞的口腔里仅剩寥寥几个牙齿还在装点门面。深陷的眼窠，连目光也是混浊的，只是在笑容的感染下，我在那柔和的眸光中感受到了脉脉温暖，直抵心扉。妻子是外地人，听不懂外婆的唠叨，我站在外婆身后，搂着她赢弱的身子为妻子翻译。儿子躺在妻子的怀里，小家伙圆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盯着老态龙钟的外婆，当外婆伸出枯槁的手想去抚摸他的脸时，小家伙居然不合时宜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让外婆难过了半天。
　　“奶奶，你那么老，把孩子吓哭了。”最小的表弟不满地冲外婆嚷了一句。
　　外婆愣了一下，缓缓收回手，目光中闪过一丝黯淡，她幽幽地说：“我是太老了……”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无限苍凉。我知道外婆心里一定很难过，忙着安慰说：“外婆，孩子怕生，他是第一次见到您老人家，比较陌生啦！一会就没事了。”“是呀！都第四代了，是比较陌生了……”外婆说。她的感伤让我哽咽。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是更紧的把外婆搂在怀里，让她真切的感受到我身体的温暖。
　　傍晚离开外婆家时，她撑着凳子一定要送我们到路口。望着她佝偻的身体，蹒跚的脚步，我心里沉甸甸的。短短的一段村道，外婆走得很艰难。“外婆，你在家就好了，不用送我们出来的。你看，你都累了。”我搀扶着外婆的手说。外婆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眼神却是茫然而飘忽的，“能多看你一眼是一眼了，明年你来，外婆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外婆，你会健在的，你身体这么硬朗……”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背转身，我已泪流满面。
　　隔着汽车玻璃窗，我流着泪向外婆挥手。璀璨的夕阳下，外婆的满头银发在寒风中飘舞着，那么耀眼，像一团霍霍跳跃的火焰般，温暖着我的心，我的一生！

哎～～淡淡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