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惨惨的太阳远远地挂在西边的天上。放眼望去,四周满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一排一排,一列一列。这是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山丘,绕着它的脚下走上一圈也用不了一个小时。它真的是这样的小,却布满了数也数不清的墓碑。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高耸着,有的已经歪斜了。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多久,寒冷的风呼呼地吹着,暴露在外的双手都已经冻得快没了知觉,直到那束刚刚从几里外的小镇上采来的鲜花掉在了硬邦邦的土地上,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擦擦脸,揉揉眼睛,弯下腰将花捡起来,上前一步,轻轻地放在了儿子的墓碑前。来之前她原以为自己会再一次痛哭流涕,来了之后却发现泪水早已在一年以前就流干了。她蹲在儿子的墓碑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手帕,仔细地擦拭起来。这只是一块小小的灰白色的石碑,她却好像用了一辈子来擦。她擦完了这个角,又擦那个角,擦完了碑的正面,又擦碑的反面。反反复复地擦了好多遍,直到那条手帕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她才终于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它,就像看见自己真正的儿子一样。她蹲在那里,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名字,嘴唇不住地翕动着。她想叫他,却又害怕叫了之后听不到他的声音的那种感觉。好几年了,她好几年都没有听过儿子的声音了,那种憨憨的,厚厚的,却又无法不让人感到舒心的声音,那声无论隔多远都能让她心头暖洋洋的“妈”。已经一年了。她来迟了一年。如果她早来一年,他就能吃上他最爱吃的豆干了。那是她亲手做的,用祖传的秘方做的,现在就在她身后的小篮子里,用一块干净的白布盖着,即使已经凉了也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如果她再早来一年,他就能吃上了。如果她早一年攒够来这里的车费,他就能吃上了。这座小山上全是和儿子一起来的英雄们。他们全都还那么年轻,却就这样早早地躺在了这片无人问津的地方。她站起来,转身拿过那个小篮子,掀开白布的一角,将一碟豆干端出来放在儿子的墓前,又从里面提出一小瓶家乡的烧酒。儿啊,和你的战友们一起品吧,人多热闹啊,你最喜欢热闹了不是吗。她放下篮子,双手捧起小酒瓶,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朝着各个方向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陪伴我的儿子,大家一起来尝尝我们家乡的烧酒吧,她将手臂伸直,又转了一圈,一小瓶酒刚好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她放下酒瓶,再一次凝视着儿子的墓碑。儿啊,妈要回去了,天黑了就没车了,妈带的钱不够上旅馆。妈要回去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看你,你不要伤心啊,你不会寂寞的,你有这么多战友呢。儿啊,你下辈子一定要找个有钱的人家投胎啊,做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就不会没人来看你了啊。妈要走了,妈走了啊。她默默地转过身,手上提着空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这辈子的心愿总算是了了。儿子不寂寞,她也就安心了。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一条单薄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她慢慢地抬起手来,捋了捋鬓边的头发,又悄悄地擦了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