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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入冬开始，老太太就病了，起初谁也没当回事儿，毕竟老太太年岁大了，天儿又冷，不经意染点儿寒也是有的。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一病就是一个冬，如今开了春儿，也没见好。什么灵芝人参，不知道吃了多少下去，可人非但不见好，反而日益瘦削了下去。头几日大伯借着公主的脸面请了宫中奉职的太医过来看诊，才透了话出来，叫心里有些准备。家里人虽说有些难受，但也预料之中，各自行事，却有默契的不在老太太面前显露。]
[ 刚打鑫宝斋回来，直接拿着刚打好的镯子到了老太太这儿。一进阁里，扑面的暖气儿将人几乎烘了一个倒仰，连忙将身上的披风除了，才往内寝里走。行至床边缓了步子，压身一福，脆生言道。]
“容儿给老太太问安。”

【珐琅鎏金香炉悠悠吐着沉水香的雾霭，在屋子里渐渐地弥散开来，浓重的香气却怎么也遮盖不住汤药的气息，似乎这屋子的整个梁架里都沁入了药气，不断地挥发。我病了有多久了，我自己竟然也记不得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零零碎碎地记忆，就像影子一般在脑海里飘着。想动一动浑身上下都是那样的沉重，这身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半梦半醒间，也不知道是白天黑夜，就这样轮流转着。我自己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只是心里总有许多事放不下，我今儿觉得身上轻便了许多，脑子也清楚，在床榻上靠着秋香色团寿软枕，喝了几口参汤】
【外面通传说是容丫头来了，我点点头，让人请进来。如今能说话的时候，还是多说说吧，只怕没有几面的时间了。瞧着她走到我跟前儿行礼，我露出个轻松的笑意，伸手示意她过来。着云将我身后的迎枕垫高。】
容儿，过来这儿坐，今儿我清醒，你陪我说说话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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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日没见着老太太清醒了，头两日过来，总是睡着，今儿也不晓得是天气好还是怎么了，老太太瞧着极精神。许是头两日大伯请的那位太医开的药有了效果，心里不免宽慰了几分。应声而起，亲亲热热的上前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拉老太太的手。常年养尊处优的状态下，即便是这样的年岁，老太太这一双手仍是柔弱若无骨。]
“老太太，您今儿瞧着可精神，用了膳没？”
[ 听说府里的老人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京里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一次老祖宗摆宴请了众家闺秀，独独相中了她，后来还请了亲王福晋亲自上门说媒，配给了嫡孙。这其中的重视，可见一般。后来便一直掌着家事，府内上上下下无不敬服，俱尊一声奶奶，谁也不敢怠慢分毫。]
“用没用，可都赏容儿口吃的吧，刚打鑫宝斋回来，饿死了要。”
[ 扯了老太太的袖角撒娇，眉眼间几分少女天真。]

【眼睛不是很清楚地看着眼前的丽人儿，容儿的品格倒是这些丫头中出挑的，我们长房的几个丫头，倒是没有她这样精明能干，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可是理家的好手儿。抬手按了按白雪却仍旧一丝不乱的发髻，上面只用一支羊脂白玉的素面扁簪挽着，并无其他的装饰。握着她水葱似得柔荑，点点头虚弱地笑道。】
-用了几口参汤，人老了，不动弹，吃不那么多了。老祖宗今儿自己也觉得精神了。
【说完，露出一个更大的笑来。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最清楚。听她说从鑫宝斋回来，眼眸微微下垂，思量了一下，这丫头虽说是别的房的，可也是温家的人，何况我那几个嫡出的孙子孙女都是公主的血脉，将来就是宗亲，定有爵位俸禄，用不着我惦记，只容丫头要靠自己，她又是嫡长女，若是在姊妹们面前低一等，岂不是委屈，何况我自己在娘家时就是嫡长女，自然多疼惜她些。】
-好好，老祖宗给你留着点心呢，是新做的栗子糕，最是好克化的，你等会尝尝，容儿啊，那鑫宝斋，如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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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就知道老祖宗您呐，最疼容儿了。”
[ 痛痛快快的应了一声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鲜活。一双水眸望着老太太，晕着水波一样的笑意。尤其在听见问到鑫宝斋之时，丽容上愈加添了几分得意。]
“老祖宗，今儿容儿可是跟你显摆来了。”
[ 说着，吩咐一旁莺歌将那宝贝一样捧在怀里的盒子拿过来，亲手打开奉到老太太跟前儿。只见其中绒布上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质地晶莹通透，两边对称的地方用鎏金嵌了纹路，细细一瞧，是喜鹊衔枝的镂空花样儿，做工精细愈发衬得那镯子贵气富丽。]
“您瞧，可还瞧得出这是去年入冬，您不当心磕坏了的那枚翡翠镯子？”
[ 面上显了几分笑意，将镯子捧得愈发近了些。]

【瞧着这属于这韶华年纪女孩儿应有的青春和明丽在她的身上透出，心里也跟着亮堂了几分，纵然是自己老了，可还有她们，就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真好，可不经意间自己就已经到了这垂老之年，辰光总是不愿意多停留。】
-自然是最疼你的。
【想到这鑫宝斋，还是自己嫁到温家时候的陪嫁，如今已经成为内务府的供奉，专为宫里造宝石金银，这铺子在我手上没有败落，也算是对得起颜氏祖宗了。只是颜府落寞了，算了，都过去了。瞧着容丫头递过来的翡翠镯子，这熟悉的水色和翠绿，可不就是去年冬天病倒那日摔碎的镯子，玉碎多有不吉。我伸手将镯子拿起来仔细地瞧着波动的水光，如一江化不开的春水般浓翠欲滴。轻轻颔首道。】
-可不是吗，这水色我一瞧就眼熟，你别看老祖宗眼睛花了，可一摸就认识它，和熟人一样，我从嫁到你们家就戴着它，这是你高祖母给我的见面礼，如今可没有这样的好水色的料子了。你倒是巧，瞧着想新买的一样。
【想起自己的婆母，眼中不免露出了许多喜色，当年一场宴席，便得了她的眼，才有如今我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好像这些事就发生在昨天，却忽然想起她已经走了许多年了，她教给我的许多道理，让我在这宅子里稳稳地坐到了如今。昏黄的眸子里带着水色，看了看眼前的容丫头，拿起她的手，就将这翡翠镯子套在了她的腕子上。】
-我老了，身上没劲儿，这些物件儿太沉，就给你吧，将来我没了，也当个念想吧。看来你在这金玉之事上的造诣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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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老祖宗竟诨说。”
[ 连着呸了几口，这才握住老祖宗的手接过镯子。心里何尝不清楚，这位老祖宗的日子只怕是不多了。但心里却有些过不去，她老人家虽说不是自个儿正经玛嬷，可打小就在她跟前儿长大，待我的好，比起她自个儿的亲生孙女儿也不差什么。]
“人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修好这镯子，为的是讨老祖宗高兴，可您倒好，平白辜负了容儿一片心思。”
[ 拉过老祖宗的手，将镯子替她戴上。早年就晓得，这是她一直戴在身上的，这么多年，对这镯子的感情只怕不比什么人要少多少。从而，花了大心思将这镯子修好，没想到，反倒因此，而辟了另一条赚银子的路子。]
“老祖宗，您且好好戴着，想要念想，什么时候都有。”
[ 认认真真的说，没有半点儿虚假。]
“先让容儿跟您说说，咱们鑫宝斋赚银子的新路子。”

-你这丫头，我自己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好好，不提这些了。
【无奈地结果镯子，让她给自己戴上，我这熬了一辈子的身体，自己已经觉得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坐得久了，我便换了个姿势斜靠在迎枕上。将来我若走了，这铺子总是温家的，只是若不留下话，提前将这铺子，找了新主人，总怕到时候引起族内争端。容丫头搭理的几个铺子，都有起色，心里便暗暗有了心思。】
-容丫头说说是什么么新路子？可得仔细，咱们如今是内务府的供奉，不是闹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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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新路子倒也不算，不过是个法子罢了。”
〔 老老实实坐在床边，提起这铺子里的营生，可再不能插科打诨，不用人提，自个儿也晓得该是什么样子。长辈既然疼惜，总也得对得起这份心思才是。〕
“容儿给老祖宗修镯子的时候就寻思，如今这翡翠料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哪里及得上当年老祖宗年轻的时候出的料子。可这镯子又是个易碎的物件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裂了纹儿。”
〔 顿了一顿，也不吊人胃口，续又言道。〕
“裂了纹儿的镯子戴着晦气，扔了又可惜。不如咱们就开一个这样的营生，承接所有裂了纹儿的老物件儿，咱们用金子把它镶嵌上。金镶玉，也讨个好彩头不是。”
〔 提到银子不由得笑眯了一双眼眸。〕
“咱们收用料手工的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买卖，老祖宗您以为呢？”

【听着容丫头说的头头是道，很是那么回事儿，看来温家姑奶奶们的生意头脑，容丫头倒都遗传着了，温家是商贾起家，自然骨血里都有生意经。只是如今成为大清的世家，子孙多走仕途，女子接手商铺，许多铺子都会成为陪嫁，陪着温家的姑娘们出嫁，可几个重要的铺子，如家里几个供奉宫里的铺子，就不能姓了旁人的姓儿。修补工艺，从前也有，只是没有想得这样精细，想来是个不错的想法，只是奈何我这脑子也不如从前好使了。点点头道。】
-你说的也在理，这样也少了许多人的遗憾，这铺子，能在你手里，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伸手在床榻挡板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红漆螺钿的盒子，递给她。】
-这是鑫宝斋的契约，还是使唤奴才的身契，还有印鉴，都在这儿了，几个库房的钥匙之前也给了你，鑫宝斋教给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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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
[ 老祖宗病重，说自个儿心里没合计过这鑫宝斋的归属，那是骗人的。毕竟是真金白银的地界儿，谁能不眼红。可今儿过来，却是当真不曾想过旁的，只是满心想着得了个好法子，巴巴的献到老太太跟前儿，得句夸奖，自个儿这心里也就满足了。却不想，竟是得了这托付。]
“您放心。”
[ 起身跪在地上，双手接了那印信，面上满是凝重庄严。与那一日，大姑母出阁之前，到我这儿将忘归楼与十里红妆交托与我之时的神情，出离一致。我从来都晓得，接过这印信就意味着什么。]
“容儿必好好打理铺子，不叫您失望。”
[ 将手里的印信转给莺歌，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瞧着她郑重其事地将印信接过，我面容上仍旧带着几分笑容，竟然让我想起许多事，窗外的阳光透过五福捧寿镂空纹窗子照在青砖地上，撒下了许多斑驳和光辉，映在容儿的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多年前出嫁的时候，额娘也是这般将这印信托付与我的，后来就是老太太过世前将中馈也是这样交给与我，我也是这样的郑重，这样的心虚，很怕自己辜负了她们，也同也喜悦自己可以有这样历练的机会。伸手将地上的她拉住道。】
-好了，好了，快起来地上，仔细冰了膝盖，老祖宗信得着你。
【将她拉在了我床榻上坐好，带着许多不舍看着她，笑意更是欣然。】
-容儿，你如今也大了，再过些年，也要出门子了，老祖宗是赶不上了。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出了这温府，去了别人家，上下左右都是外姓人，可不能逞能，凡是量度，好好过日子。人啊，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还想要说什么，确轻轻摇了摇头，算了，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我说的再多，也不能帮着她们走完一生。墨峦这一生，总是秉着德行，守着礼法规矩，太累了，该歇歇了。说了这么半晌话，心里也闷闷的，遂端起参汤吃了一口撂下，让着云服饰我躺下。】
-容丫头，快回去歇歇吧，我这药味大，把那栗子糕拿去回去吃吧，去吧，去吧，我也乏了。

八品外戏第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