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就带这玩意儿？”秃子吐掉口中的牙签，盯着路卫手中的铲子。
路卫无意识地翻转着铲子，一句话也不说，示意秃子接着带路。
秃子“呸”了一声，撇撇嘴。
“什么玩意儿！老子这是好心。里头那家伙怕是惹到院里的了，搁谁说也没用。能不能有个全尸都说不准。人家避嫌都来不及，你小子倒蹭得起劲，哪天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到时候别找我，老子惜命得很！”
路卫似乎什么也听不见，只是跟着。
秃子突然停了下来，盯着路卫。“一句话也不说，你这不对劲啊。”
路卫：“要我说什么？”
眼珠子转了几圈，秃子突然笑了起来，看得路卫莫名其妙。笑了一会儿，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笑骂道：“得！你这养不熟的狼崽子！”
秃子转身接着往前走。
“怕死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疯了的。诶，我老咯……”
秃子不再逼问路卫，只是嘴里叽叽咕咕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究竟他说了什么，路卫也没听进去，一是没心情，二是秃子这家伙时常抽风，癫起来没个预告，没必要。
突然秃子停了下来，神神叨叨地嘀咕了几句，然后猛地凑到路卫耳旁：“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路卫，这地我带到了，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了，你进去了，里面那个不一定出得来，但是你进去了一定出不来。”
路卫摇摇头，“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哈！”秃子不屑吐了吐水，“现在和老子说这个？草！那你最开始就别找老子啊！过河拆桥也没过一半就拆的！”
秃子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扔给路卫。“别说老子无情，最后帮你一把。剩下的你自己来，老子不伺候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秃子消失在拐角处，路卫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总之是松了一口气。
今儿这事要是查出来，秃子指定跑不了。现在走了，说不定院里那个查不到他头上。这事和秃子没有半毛钱关系，别扯到他是最好的。
秃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
路卫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把绳子和铲子锁住，往墙上一抛，用力扯了扯，就着绳子翻过了墙。
过了墙，路卫掏出秃子给他的东西——一张地图，和一颗纽扣大小的玩意儿。他仔细看了看地图，终于找到那块颜色和其他地方稍微有些不一样的土，开始挖土。
这铲子也是秃子给的，兵工铲，路卫第一次用，但是也不手生，很快就挖透了。不知道哪里碰到警报，他也没顾上其他就往下跳了。
那个纽扣大小的玩意儿被路卫死死护在手里，落地时也没碰到多大的震动。
地下太暗，根本看不了地图，路卫只好凭记忆摸索。
好容易找到地方，路卫就听见外边有动静。反正这样，也就赌一把。他退后几步，把那个纽扣大小的玩意儿用力往墙上丢。就像遇了火的冰，墙融了。
墙里边的肖淄勋像是没了意识，路卫怎么折腾，半天也没个动静。
墙还在融，但速度很慢，就那么点口子，要是背着肖淄勋，搞不好碰着点，两人都得化没咯。
没了办法，路卫猛地扇了肖淄勋一巴掌。冲他吼着：“小方就在老窝那里等你，现在老窝用药吊着，你不想他出事就他妈给老子醒来！”
兴许是听见小方，肖淄勋有了点反应。路卫又扇了他一巴掌，才把人彻底弄醒。
“你怎么进来了？小方呢？”肖淄勋一边搓脸一边问。
路卫看了他一眼，“他病了，在老窝那里。我刚刚碰到警报，先走再说。墙上的是秃子搞来的，别碰到。”
说完路卫先钻了出去，肖淄勋学着路卫也钻了出去。
肖淄勋想开口几次，但都忍住了。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碰到，之前的动静跟幻觉似的。
最后要逃出去的时候，肖淄勋不小心碰到什么，一股气体就喷了出来。路卫感觉不对，猛地推开肖淄勋，那玩意就直对着眼睛来了。
“路卫……”肖淄勋嘴里干巴巴的。
路卫扶着肖淄勋站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先走再说。”
到了接头的地方，路卫的眼睛已经成两血窟窿了。
老窝替路卫挖去了挂在眼眶上的烂肉，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路卫裹着一圈纱布，茫然地坐在床上。
老窝看着路卫，“对不起。”
路卫摇摇头，“本来都没想着能出来。他没事吧？”
老窝回头看了看关了的房门，没有开口。
路卫没听见回答，摸索着就要下床，被老窝拦住了。
“肖淄勋没事，方谨也没事。”老窝没好气地说。
听了这话，路卫才安静下来，又茫然地坐在床上。
老窝瞅着难受。
“路卫你为了什么？别说肖淄勋死了，方谨心里头没有你，就是这样，你最多也就让他愧疚。活人争不过死人，可活人也未必争得过活人啊！”
路卫不说话。
老窝坐下又站起来，终于开口：“要不我把他们安顿到其他地方吧？再不然我给你找个地方？”
路卫想了想，“我其实不难受。”
老窝：“路卫，这种事人之常情，你别折腾自己。”
“可是我真的不难受。”
老窝不说话了。
路卫接着说：“我觉得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小方。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他去救肖淄勋，但是我真的好像并不爱他。”
老窝还是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路卫开口：“要是不放心，你就把我换个地方吧。我真的无所谓。”
老窝拍拍路卫的肩，“要不去秃子那里吧？”
路卫愣了一下。
老窝以为他不愿意，劝道：“其实秃子那人私生活没有那么乱。他心里头有人，和别人都是做戏。他那里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的。”
路卫不知道在想什么，老窝说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秃子看上去是不靠谱，模样好好的，也挺斯文的，成天尽说脏话。他这是过去带出来的。他之前是院里的特意培养的，豆丁大就被锁里边，五年前才被放出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问他。不过他挺厉害的，你在他那里也不怕院里的查。闹这么大的事，到现在都没动静，我有点不安。你在他那里，我也放心点……”
在送路卫去秃子那里的路上，老窝絮絮叨叨说了一些秃子原来的事。
“秃子今年才二五，说起来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别看他现在老不搭理他那头发，之前修整的时候小模样可俊了。不知道怎么了，后脑勺整了个老大的口子，好了以后就不长头发了，其实也不大，但是他就老嘟喃着秃了秃了，就不肯再整理那几个毛了……我们也是开玩笑，就叫他秃子了。开始他还闹，后来叫开了，他也没办法了……
……秃子和你一样，也是个情种。只是他藏得深。别看他天天嘻嘻哈哈没个样子，和谁都暧昧，其实他心里头明白着，都是做戏呢。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的是谁……上次下药好容易灌倒他，本来想问出他心里头的人，结果倒好，他稀里哗啦哭了一宿，就委屈着喊‘哥，我疼！’、‘我不想爱他了’……最后还是没知道他心里头的到底是谁……”
狡兔三窟，老窝带着路卫跑了好几个地都没看见秃子，没办法，只好回去了。
刚到门口，就有人迎了过来，老窝看着下边人的表情，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
老窝跟着他们去了大堂，看见那桌子上的血人，心里直打颤——那桌上还是人吗？都没了人形了都！
听见有动静，桌上的血人动了动，一开口，血就往外涌，“哥……”
就这一声，老窝站都站不稳了，被人搀着走过去。
“杨愈……”老窝现在桌旁，想抱抱他，却不敢动。
一半的头皮都被扯掉了，半个脑袋血肉模糊；一只手上边没了指甲，另一只就只剩骨架子；胸前的肋骨露了出来，透着缝隙可以看见跳动的心脏……
“哥……别哭呀……老子又丑了……但还……嫁得出……出去啊……”
老窝颤抖着，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哥……哥……别这样……我不疼……就是……就是太丑了……”
突然血人激动了起来，“哥，路卫怎么了？”
老窝抬头，才发现路卫也被人扶了过来，心里头突然明白了什么。
“哥？”
得不到回答，他伸出没了指甲的那只手去拉老窝。
路卫听着声音不对，也不用人扶，自个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一伸手，满手温热。
“秃……秃子？”路卫小心翼翼地问。
“你个……兔崽子还……有良心……认出老子了……眼……眼睛怎么了？”
路卫突然就失去语言功能。
血人看向老窝。
老窝握住拉着他袖子的手，“杨愈，他没事。你放心，你和他都没事，哥技术你知道的，你没事的！都看什么！还不去准备！”
最后一句，老窝是冲着边上的人喊的，一喊完，人都散开去搬东西了。
老窝还抓着那血糊糊的手，“杨愈你没事的！你没事的！哥在呢！哥可以救你的！哥可以……”
血人用力回握了一下老窝，“哥……我想回家……”
听着声音比之前还弱，老窝一只手拉过路卫的手塞进血人的手里。“杨愈，你喜欢的人是路卫是不是？你看看你瞒了这么多年，哥也才知道……杨愈，哥告诉你个消息，路卫不爱方谨……杨愈，你要是挺不过去之前不是白等了吗？杨愈！杨愈！杨愈！路卫，我救你也不止一回了，当我求你！你叫小愈，你叫叫他啊！为什么还没有准备好！人呢！杨愈！”
“哥……别瞎说……我……我心里头……有人……哥……把我整……好看点……”
温度一直下降，有些地方血迹也干透了。
老窝把路卫的手拔出来，紧紧抱住那个没了气息的人。
路卫跌倒在地上，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眼睛没了。没有一滴眼泪。他就这么坐在地上。
活人争不过死人。
可没人和你争啊，杨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