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经过了千年，
世间仍然有许多事物没有改变。
冬雪也是，棋盘上的激战也是……
每一步棋都在讲述着弈棋者的心声。
时至今日，落子的声音
仍在这充满了紧张感的空间里回响。
——藤原佐为
自打经过了时隔两年又四个月的对局除去了心中隔阂后，得以坦诚相待的进藤光和塔矢亮二人便时常相约到，
矢名人所开的围棋会所切磋棋艺。当时一局棋罢，在检讨棋局时常因一言不合吵起来的他们可是围棋会所里特
有的一景。那时可有不少人为此景慕名而来。不是想看看温文尔雅的塔矢亮是如何跟人吵架的，就是想知道是
哪家的毛头小子竟然把性情温和的塔矢亮都给惹火了。白驹过隙，一晃六年的时光过去了。时移世易，许多人
和事物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当然，经久未变的东西也有不少。不知什么时候起，闲时叫上对方去塔矢名人的
围棋会所切磋上几局已成了进藤光和塔矢亮身上难改难移的习惯。六年后的今天，亦敌亦友的两人仍旧在老地
方继续着九尺棋盘上的厮杀。
终盘后进藤光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才想起来似的说：“对了，明天是你的生日。塔矢你想要什么礼物？每年我送的
东西你都不喜欢——你的审美绝对有问题——今年干脆你自己选吧，省得我花钱出力不讨好。”
“我想知道SAI的事。”
塔矢亮话一出口，进藤光收拾棋子的手下意识的停了一下。随之若无其事的边收拾棋子边说：“这种事怎么能生
日当礼物？你跟奈濑、和谷他们学学，要点实惠的东西。比如名牌手表啦，单反相机、笔记本电脑之类的……”
“别打岔！我是认真的。”塔矢亮把最后的几颗棋子放进棋盒，坐直身子看着进藤光，“你说过会跟我说SAI的事。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六年了，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塔矢亮的认真吓了进藤光一跳。这六年来塔矢从未提过佐为
的事，进藤光还以为他已经忘了呢。进藤光愣了愣，干笑着说：“笨蛋！我说的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就是将
来的某一天，不是指今天或明天。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嘛。”
“说别人是笨蛋的人才是笨蛋！”塔矢亮怒视着进藤光说，“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自从和你相遇后我就被你和
SAI耍的团团转。你还要将我蒙在鼓里多久？我是你的什么？只是对手、是敌人吗？我把你当朋友，而你呢？”
“我当然也把你当朋友！可这和那是两码事……”进藤光为难的看着塔矢亮，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口中的“两码事”。
沉默了片刻，他低下头艰涩地说，“你不是说过我下的棋就是我的全部吗？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提起佐为……
算了，我知道我代替不了他。我回去了。”进藤光从椅子上站起来，迈着沉闷的步子向外走去。塔矢亮起身追过
去一手拽住进藤光的胳膊，用夹杂着愤怒的无奈的声音说：“我一直在看着你的围棋。现在你已经有了属于自己
的棋风，让我不再把你跟SAI重叠。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想弄清楚以前那个站在高不可及的地方测试我棋力
的‘进藤光’是谁？那个屡次挫败我的人是你还是SAI？！”进藤光老老实实地听完了塔矢亮的话，但是他没有给塔
矢任何回复。塔矢得到的只有挣脱他的手后，渐行渐远的进藤光凄楚落寞的背影。
第二天，进藤光没有参加塔矢亮的生日聚会，也没有托人带去礼物。自打在围棋会所跟进藤光不欢而散后，塔
矢亮就没再见到过进藤光，也没有和他通过电话。再次见到进藤光是吵架以来的第三天，也就是塔矢亮生日的
转天：12月15日。这一天塔矢亮要和进藤光进行争夺十段头衔挑战权的第一场比赛。进藤光好像在刻意躲着塔
矢亮似的，掐着时间在比赛开始的前一秒才踏入对居室。看到进藤光时，塔矢亮吃了一惊。进藤光的模样十分
憔悴。眼窝深陷，双眼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儿，往日的奕奕神采全然不见。塔矢亮虽
然惊讶于进藤光颓唐狼狈的模样，也猜想的到进藤变成这幅狼狈样八成与前天的吵架有关，但也没有送上关切
的询问。因为此时此刻进藤光是他棋盘对面的敌人。
刚开始进藤光下得有章有法，布局稳健、行棋干脆利落。可慢慢的、慢慢的，如同被鬼魅蒙住了双眼一般，进
藤光的棋越下越乱，才至中盘就已现溃败之势。看进藤光的神色就知道他今天状态不好，可他还是前来应战了。
没有人在身后拿枪逼着他来。这无疑是进藤光自己的选择。塔矢亮认为进藤光的这个选择表示他认为自己可以
全力应战，而已全力回应对手亦是对对手的尊重。何况进藤光也不是泛泛之辈，若疏忽大意必然会被其死死咬
住命脉，再加之今天进藤光与以往稍有不同——仿若誓死也要将其守住似的一直紧握着比赛时必带在身边的折
扇不放，所以塔矢亮每一步棋都下的极其认真。然而塔矢的认真却没有得到相对的回应。他越下越生气，棋到
中盘时终于忍无可忍的对进藤光吼道：“你在干什么？模仿SAI？别开玩笑了！SAI才下不出这种烂棋！对我有意
见就直说，不想跟我下棋就趁早认输回家，别在这浪费时间！”
“我输了。”面对塔矢亮冲天的怒火，进藤光低下头以黯哑的嗓音给出了这三个字的回答。然后起身离开了对居
室。他的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人全都愕然了。仿佛“声音”被离去的进藤光一同带走了似的，对居室里安静的掉根
针都能听到。在争夺十段头衔挑战权的比赛上先是轻易认输，而后又一言不发的径自离开，这种轻率的举动无
异于往怒火中烧的塔矢亮身上浇油。可塔矢一句话也没说，任由进藤光离去了。塔矢原是想斥责进藤的，然而
看到进藤失魂落魄的离去的样子后便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了，并且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去逼问
进藤光SAI的事。塔矢亮皱着眉忍下了怒气，扭头对一旁的记录员说：“进藤光说他认输了。”
“嗯？啊，是！对不起，我走神了。”负责这场比赛读秒和记录棋谱工作的人是今年春天刚成为职业棋士的初段
。这个月刚满14岁，是个内向又有些胆小的男孩。方才塔矢亮突然对进藤光发火时就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了，
毕竟他耳中听闻的进藤光和塔矢亮可都是和蔼可亲的人物。紧接着再被进藤光出人预料的举动一惊，小男孩早
已呆若木鸡。听到塔矢亮喝斥似的命令，小男孩打了个冷颤后才写下了这场比赛的结果。
这次一别，塔矢亮又一连数日没有见到进藤光。不要说塔矢了，就连和谷、越智、伊角他们都没看到过进藤光
，而且也联系不到他。仿若人间蒸发了一样，进藤光既不参加棋院的工作，也不出席比赛。似曾相识的情景让
塔矢亮不由得心生焦虑。这回进藤光不仅不出席比赛，而且还音讯全无。进藤光会不会像六年多之前一样再次
放弃围棋？要是进藤光就此放弃围棋，那可就不是一句得不偿失可以概括的事了。一想到这回恐怕真的会失去
进藤光这位旗鼓相当的对手，塔矢亮就悔恨自己不该一时心急逼问进藤关于SAI的事。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后就
不这么想了。因为这道名为“SAI”的坎儿不论是他，还是进藤光总是要过的。经过六年的锤炼，进藤光如今已拥
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棋风。他的围棋中SAI的影子几乎已无迹可寻。每每与这样的进藤光对弈，塔矢亮总会不
由自主的想起曾经以抓石子的方式拿着棋子站在高处试探自己实力，又屡屡挫败自己的人究竟是谁？难道那个
人真的是进藤光，只不过那是进藤光自己也不知道的叫做SAI的另一个人格？还是说那就是进藤光，他现在是
纡尊降贵在和自己玩过家家游戏？塔矢亮不认为自己可以对SAI的事就此放手。只要进藤光还在下棋，只要心
中的疑惑还未除去，不论早晚，他迟早有一天肯定还会再度对进藤光提起SAI。所以塔矢亮不再为自己的逼问
感到悔恨自责。但话虽如此，塔矢亮还是尽己所能的去寻找了进藤光。只不过一无所获。
地球少了谁都会转，棋院当然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进藤光就关门大吉。棋院不仅一切照旧，而且比进藤光在时
还要热闹。棋院里的人都在议论进藤光的失踪之谜，猜测他会不会退出围棋界——甚至还有人私下里拿进藤光
是否会隐退为题立了赌约呢。拜进藤光所赐，棋院里真是好不热闹。然就在进藤光失踪半个月之际，其失踪之
谜炒得正热时，塔矢亮突然接到了进藤光打来的电话。通话时间很短，进藤说有事想跟他单独说，然后约好见
面的时间、地点后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