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天气都不好，窗外雨一直在下。尽管窗户是关上的，我仍然感到有阵阵冷气透过窗户缓缓蔓延开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的被子都泛着潮气，糟糕透顶。
利威尔的咳嗽更频繁了，每一次咳嗽都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往往咳到最后的时候只剩下了低低的喘息声。
老实说，我很担心，担心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另一张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显然艾伦比我更担心，之前他的担心还能很好地隐藏在他的笑容下。
而现在，他的担心完全暴露在了脸上。
“您再喝点水吧。”艾伦几乎是恳求着利威尔。
“不……不需要了……”利威尔吃力地别开头，似乎不想看艾伦慌乱的神色。
我看得出艾伦已经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忧心忡忡了。
“外面……是在下雨么？”利威尔轻声问。
“是啊，很大的雨。”艾伦也低低地回答，“和那时候的雨一样大呢。当时我们只有一件雨披，只能两人一起顶着雨披往前跑。”
利威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我提醒过你要带好雨披。”
我叹了口气，这样的对话在这几天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这大概就是利威尔尚且能够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之一了。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才刚刚取得最后的胜利，参与重建工作。您还责怪我不自己带好雨披。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故意的吧。”艾伦微笑着说。
“小鬼……”利威尔阖上眼，只不过几句话就再次耗尽了他的精力。
艾伦伸手摩挲着利威尔花白的头发，轻声道，“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够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这样两个人一起跑下去，该有多好。”
我赶紧地转过头去望天花板，好让眼泪安分地待在眼眶里。
雨声更大了，隔绝了世界的其他声音。在这充满霉味的病房里，不断重复上演着相同的情景，听起来很荒诞，却是我眼前的现实。
我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更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什么时候是尽头。
艾伦看起来很疲惫，要知道他也不再是什么年轻人了。
我曾经礼貌地劝过他多休息一下，可他总是忍不住再多看利威尔两眼，那大大地缩短了他的休息时间。
我想我可能还相信着奇迹，特别相信奇迹总会降临在那些伟大的人身上。
利威尔是我所有认识的人中最伟大的人了，我应该相信会有奇迹存在让他突然间又重返青春，可是这样一来他就会比艾伦小上许多，由他来看护老去的艾伦又是同等的残忍。那么，既然是奇迹，就应该是让两人都永远保持着像教科书那样的形象。
我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地微笑，然后突然的风声会毫不留情地打破我的幻想。
为了避免我的幻想总被打扰，我渐渐把这些幻想转移到了梦里去。
某个夜里，我梦见我微笑着坐在我的病床上。坐在另一张床上的利威尔有一头乌黑的头发，还有光滑的皮肤，正是画像上的模样。而艾伦也是年轻时的样子。
这不符合现实，是的，我知道，但是这是梦不是吗？
利威尔问艾伦，“外面还在下雨吗？”
“是的，还在下，您知道，这雨就和那天一样大。”
熟悉的对话让我皱起眉头，难道梦里的他们也要继续循环下去么？
令人欣慰的是，这次艾伦没有再进行他的回忆，利威尔抢先一步说，“到窗边，我想……”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梦这种东西不大容易记住。
只是第二天来的时候，我看到利威尔的袖口似乎有一圈深色的水渍，他的发梢甚至还挂着水珠。
窗台上有一滩水。
这个房间真是太潮湿了，我想。
利威尔的记忆力更糟糕了，他甚至记不住艾伦上一句对他说了什么。
“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艾伦能够组织起来的语句颠来倒去也就这么个意思了。
利威尔缓慢地摇摇头，用有些费解的声音问，“你是……”
“是我，艾伦。”
“艾伦。”利威尔点点头，重复一遍，然后靠在枕头上喘口气，接着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工作完之后就过来了。”艾伦温和地回答。
“工作完……”利威尔又点点头。
然后，过不了多久，利威尔就又会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起初的时候，这种现象不会持续太久，利威尔还能恢复一点清明。渐渐地，这点清明的时间不断缩短，大部分时间利威尔是认不出艾伦的。
在这一点点的清明里，利威尔却不怎么说话了，只是用他有些浑浊的眼，神色复杂地看着艾伦。
艾伦总想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让利威尔明白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您刚刚睡得很香，所以我没有叫您起来。”
“艾伦……说实话。”利威尔勉强还保留着一个长官最后的威严。
“您只是太累了，休息了一下，没事的，您放心睡吧，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艾伦安抚性地笑笑，只是连我都看得出来那笑容里的疲倦。
“我是不是……”
“您看您现在不是都记得吗？您没有忘记，什么都没有忘记，您只是太累了。”艾伦紧张地打断利威尔的话。
“过不了过久……我就会……全部都……”利威尔说着又开始咳起来，只是他现在咳嗽的声音也很微弱了。
艾伦大概想把利威尔扶起来替他顺顺气，手在碰到利威尔的时候却顿住了——利威尔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散架一样。
利威尔咳了一阵安静下来，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像是在看什么很远的东西。
接着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只能勉强听懂其中某些词句——比如“巨人讨伐数”。其间我还听到了不少教科书上看到过的人名——无一例外他们都牺牲在了过去。
艾伦把头靠在利威尔的头上，“您看您还记得，什么都记得。如果他们知道一定会感激您的，您背负着他们的意志，一直坚定地走到了现在。他们在这个世上活过的证明……您一直都记得。您都记得……”
利威尔停了下来，突然问艾伦，“他们……会知道吗？”
艾伦不住地点头，并把吻落在利威尔的额头上，“他们肯定都知道的，因为他们都相信您，您可是人类最强。所以……所以，您一定要加油……”艾伦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想他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
利威尔没能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他再次陷入了忘记一切的混沌里，单调而重复地问着眼前的人是谁。

熬过潮湿的一周，天空总算放晴了。
阳光总是个很好的信号，利威尔的精神也跟着转好了不少。
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小半，天气更冷了。
偶尔我会怀念一下家里的壁炉和其间跳跃着的温暖的火焰，这样做只会让我感到这个冬天更加寒冷难熬。
我的床位靠着窗户，大多数时间我都是注视着窗外单调的景色——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树还有几把躺椅。
没有人在外面，而我却总向往着去外面走一走。但是我的腿不允许我这么做。
利威尔的腿也有问题，我从书本上也看到过，那是在他独自对付女巨人的时候留下的病根。前段时间的潮气可是有够他受的。
艾伦总会把自己的手按在利威尔的左膝上，借以缓解他的疼痛。
有时候艾伦会描绘一些关于大海的事情，“和天空一样广阔，蔚蓝的。不时会有风吹来，带着点咸湿的味道。还有，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沙子。”
利威尔在听的时候会闭上眼，我猜他应该也是在想象吧。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利威尔？”艾伦扣住利威尔的手时问。
然而，等了半天艾伦也没能听见利威尔的回答——利威尔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呢？
每次看着望向窗外的艾伦时我都忍不住揣测。应该是想要和利威尔一起在阳光下的人工湖旁散步的吧？
“您觉得后悔吗？”利威尔熟睡的时候我会和艾伦说说话。
“后悔？”艾伦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您之前没有想过……现在这种情况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艾伦愣了一下，“那个时候还是战争的年代，我总想着，我怎么也会死在利威尔之前呢。”
“难道一开始根本没有在一起过完一辈子的打算吗？”我有些吃惊。
“我可是抱着哪怕马上就死去也想和利威尔在一起的心情啊。”
“可是……可是您没考虑过现在的……”
“我很高兴，”艾伦打断我，“我可以和利威尔在一起那么久。真的很满足……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不够，还想要把这个时间继续延长下去，算是我贪心吧。”
我不是很能明白艾伦的心情，那早已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白头偕老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没错，可像艾伦和利威尔这样的又太残忍了。
“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艾伦突然对我说道，“利威尔他其实有很多话没有对我说出来，我也有许多话没对他说出来，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想着反正还有时间。不过这些没说出来的话最后只能是遗憾了。趁着还有时间，好好和家人说说话吧。”
我不自然地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仍然一个人都没有，“恩……”
隐约里我听见艾伦轻叹了一声，“我也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什么？”我问。
“没什么。”艾伦温和地回答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利威尔在深冬来临之际好转了许多。
“等春天来了我们就下去看花吧。”艾伦好像看到了利威尔能熬过又一个冬天的可能性。
我得说，利威尔自己的意识还是时好时坏。
不过我想我得乐观点，这说明奇迹是存在的，只是稍微来晚了一会儿。
我意识到艾伦不再有过于担忧的表情，也不会过度关注利威尔的身体状况。
这一定意味着利威尔的好转。
同时我又感到一点不对劲，利威尔几乎没再说一句话，从始至终都是艾伦在说着一些美好的景象。
“我很早就想对您说了，谢谢您，谢谢您选择了我，谢谢您和我在一起。因为您，我才有勇气度过那些悲伤的艰难的时期。您就算忘了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会记得这一切，从我们的开始一直到最终。”
这样一来艾伦就不会担心什么遗憾不遗憾了的吧？
过去的一周时间里，艾伦差不多把他能想到的都说完了，结果到头来也只能静默地看着利威尔。
奇迹也正是这个时候来临，利威尔气色很好地坐了起来，并且意识清晰。
“艾伦。”太久没听到利威尔的声音我没能反应过来。
“利威尔……”艾伦好像畏惧着什么，手在空中举了半天才抚上了利威尔的脸。
“陪我下去走走吧。”利威尔说。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艾伦已经默默转身蹲下。“我背您下去吧？”
“不，扶我走下去吧。”利威尔说着竟然站了起来。
哦，三女神在上！这一定是奇迹发生了！
艾伦扶着利威尔慢腾腾地走出去了，我呆坐了许久才想起往窗外看去——
人工湖边多了两抹人影。
景色，终于不单调了。
如果那时的我知道回光返照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奇迹降临了。
因为利威尔当时看上去那么有精神，我有理由相信这个故事会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具有传奇色彩。
那天之后，利威尔回到病房闭上眼后就一直处在昏睡中。
艾伦竟然没有惊讶，只是默默待在一旁。
冬天果然冷得可怕，连查房的护士都不怎么来了。病房里沉寂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好像看着一出哑剧。
在这期间我突然想起我离家出走的起因是多么小的一件事，竟然使我贸然地离开了家，不幸受伤又不幸被送到了这里，我想家了。
这个冬天实在太过漫长了。
在我叫住来查房的护士之前，利威尔醒过一次，似乎提到了“春天”，声音已经虚弱
到我都听不见的程度了。
“再睡一觉，醒来就是了……”艾伦这么安慰他。
在护士去联系我家人的时间里，我开始帮艾伦用彩色的纸折起玫瑰花。我没想到艾伦会擅长这种东西。
“那么，折花是送给利威尔的吗？”我为着病房里总算可以有声音了感到高兴。
“是的。”艾伦点头，手中另一朵玫瑰已经绽放。
在那个深冬的早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父母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
我担心的责骂并没有出现，相反，我的母亲哭泣着跑过来抱住了我。
父亲眼眶有些红，最后他把母亲劝住，一同去给我办出院手续。
我们家的声音有些太大了，竟然吵醒了利威尔。
在他说话之前，艾伦向他展示了我们折的纸花，“已经是春天了，利威尔。”
利威尔松了口气，他的手动了动，艾伦立刻俯下身。
“您想说什么？”艾伦从容地问。
“对不起……”利威尔吃力地说，“还有，谢谢。”
“啊，该我说谢谢才对啊。”艾伦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闷的，“下辈子，又要麻烦您答应和我在一起。”
利威尔没有再说什么，平静地闭上了眼。
“他怎么了？？”我一下很紧张。
“他只是睡着了。”艾伦摇摇头，“你今天就回家了吧？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我出院后的第三天，利威尔去世了，王政府为他举办了一场很体面的葬礼，而我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遗照上的利威尔是教科书上的年轻时的样貌。多少人和我一样不相信传说会死去呢？
但至少我知道了，传说也是会老的。
至于艾伦，大人们说他去了海边。
但是，和天空一样宽广的，蔚蓝的大海，真的存在吗？
我更愿意相信的是最后关头奇迹姗姗来迟，他们两人永远地一起生活在那一片蔚蓝中。
不管怎么说，画像上的他们还是如此年轻。
=end=
这个题材真的虐我千百遍TUT自己一边写一边哭什么的不想再来一次惹 其实我是相信奇迹的

“传说也是会老的”看到这里时哭晕

所以伞神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永恒了么T T

我……仿佛……看到了……所有原著向文的……结局……
雅蠛蝶！一边看一边哭啊！！！
窝也相信奇迹！二次元的人永远不会衰老！！！艾利两人青春永驻！！！

看着这两只好心疼≥﹏≤

无法克制的鼻酸啊…
结局最终都会到来，留下来的人最是可怜，因此才擅自约定了下辈子吧…已哭瞎

纸巾不够用了。哭瞎，刚被我本命虐到手机都哭湿了，楼楼的文再次让我眼泪哭尽。

看的好压抑的感觉。。。他们差了那么多岁，又生活在那样的时代。。。永远不可能以最完美的方式白头偕老然后一起共赴黄泉啊

为什么我觉得这篇文有种温馨感觉（表打我）？2333现在正怀疑是不是被虐文虐傻了......

我居然很淡定哎……怎么说……明明早就知道了会死，突然就淡定了

好喜欢这种感觉
不存在永远的青春，人类最强也会衰老，但是至少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直到最后一刻艾伦还是守在兵长旁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美的爱情

已哭瞎
不过可以一起终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只是感觉他们好幸福，幸福得想让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