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笑棒

二、 〔鸿门〕
奈何江山生倥偬，生死知己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三叠·天下有雪》(摘自沧月《大漠荒颜》)
新丰鸿门，深秋。风也瑟瑟，树也萧萧。正应了那场宴席的肃杀。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刀光剑影之中，陈平见到了张良。他悠然把盏谈笑，似觉察不到这满坐的杀机。然而却在项伯不敌之时出了帷帐，召来樊哙将危机轻松化解。呵，这么狡猾的人，又那么的自信，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中。
后沛公金蝉脱壳，借故回了军营，却留张良善后。
陈平目送刘邦与其护卫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水墨般的夜色中，斜眼看了看张良，挑衅般道：“世人皆言张良计谋无双，从前我以为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不想还有几分胆气。”
张良淡淡一笑：“我与项王曾有过师生之谊，想来也不会把子房怎么样。”
"呵。”陈平冷笑，面露不屑之色："我是曾听说过桑海小圣贤庄覆灭前，项王曾做过几天弟子，与张良大人有师生之谊不假。可是，这是乱世之中，战场之上，把感情带入其中，将庙堂当作江湖，是会丢掉性命的。”
“陈都尉多虑了。”张良的神色在陈平提到小圣贤庄时略有波动，却转瞬恢复正常。依然浅笑，从容淡定：“子房还要去向项王道别，失陪了。”
张良向陈平行过一个拱手礼后，转身进了帷帐。
当年的少羽，成了如今的项王。少了稚气，多了威严，却依然不失昔年的血性。
范增愤而摔玉斗，负气而走。后项羽遣走了众人。若大的帐中，只剩下了张良与项羽，以及，陈平。
“三师公。”项羽打破了沉默：“一别经年，你还是从前的样子啊。”
“只可惜少羽成了项王。”张良抬头，看着那双被敬为鬼神的眼睛，丝毫不惧，如同看着多年前的少年。
“在桑海时，我从未想过，那个让我如此尊敬，惊为天人的三师公会与我为敌。”项羽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多少悲意。鞭笞天下的西楚霸王，断不会轻易悲伤。
“原来这场宴席之中，皆是心明之人，只不过各自装傻罢了。”张良释然般的一笑。

“我怎会不知刘邦欲王关中，可杀他与不杀他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军队是一路与他打天下，同甘共苦的兄弟，就算他死了，他的士兵也会拥立他的儿子。不像我的联军，各怀鬼胎一盘散沙。不过……”项羽朗声大笑：“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刘邦又岂是能与我为敌之辈？我既然放了他，便有信心压制他！”
张良不语，只是淡然看着项羽，温润却又疏远。
“三师公，你不信？”项羽问。
“以沛公如今的兵力，确实难与项王相争。”张良平静道。
“那三师公为何要佐那无用之人？”项羽笑得格外豪爽：“从小我便仰慕三师公文韬武略之才，不若来我麾下，也不辜负才华。”
“项王过奖了，只是子房如今是韩国申徒，并非沛公之臣。子房家族曾五世相韩，不可另投他主，请项王见谅。”张良也笑了，很多很多时候，陈平都觉得张良外貌俊美，不笑恍若谪仙，笑起来却有狐的邪气。自信，却让你不可硺磨。
此时，张良便是狐般的微笑，他对项羽说：“更何况现今天下未定，一切都尚是未知数。”
多年以后，陈平曾问张良，当决定与项羽为敌时是否有过不忍？
张良说：“若是与少羽为敌，或许会有犹豫。可他已是西楚霸王，诸杀韩王成，让我的国家又一次覆灭的人。”
“所以你恨他？”
“只是没有感情罢了。”张良淡淡回答。
可是当四面楚歌，霸王自刎之时，陈平分明听到了，那洞萧声中深藏的无尽悲凉……

“你说得对……我连身边的人都救不了……”张良的思绪渐渐模糊，话也开始不连贯。
“我瞎说的啊，其实你真的很厉害。我本来就是准备帮刘邦的，我那样说是为了气你呀！”陈平连忙道。
“谢谢。”张良轻声说，下一秒，便没有了意识。
第一次，陈平觉得张良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然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那一番争论中生出，悄悄潜入陈平的心里。听闻张良的家族曾五代为相，他的所作所为，便是那种贵族的道德感与责任感？
虽然高尚得让人不爽，但确实是如他这样的人终其一生都不可得的东西。

“唉~难得你高兴几次。”陈平叹了口气，将张良面前的酒杯注满：“不过只许喝一杯。”
就在这时，一个粗壮黝黑的中年男子从山腰跑上来，兴高彩烈地叫道：“子房！陈平！大家都在庆功宴上喝得高兴，就差你俩了！你们在这赏个什么月啊？！”
正是樊哙。
“子房不爱热闹，失陪了。”张良回答。
“得，军师就这性子，我又不好强求。”樊哙抱怨着，看向陈平：“你呢？可别跟我说你也不爱热闹，从我认识你以来哪的热闹都少不了你。”
“我是喜欢热闹不假，可这大好的日子你忍心把军师一个人丢在这山上赏冷月？”陈平打趣：“樊将军没这么狠心吧？”
樊哙瞬间无语，挠了挠头：“这读书人……”
看着樊哙悻悻离开，陈平顿时大笑：“子房把我拐到这来，逗逗别人也算调解调解心中苦闷啊。”
“子房可不曾逼你留在这。若嫌冷清，你大可随樊哙去了。”张良淡淡道。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陈平抱怨道，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可你要是又醉倒在这山上，总得有个人把你弄回去啊。”
早已习惯了陈平这副嘴脸，张良干脆不理。
陈平自讨了个没趣，转头看着山下，许久，他轻声对张良道：“看到在自己的努力下，百姓安乐，社稷稳定，真的会感到高兴。就算知道繁华不过云烟，天下总有分合，可此刻的安宁，却如此让人留连。”
张良没有回答，但陈平明显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
“陈平，我要走了。”张良蓦然道。
“走？”陈平一惊：“去哪？”
“留，陛下给我的封地。”张良低头把玩着酒杯，声音听不出情绪：“朝中有萧何，有你，想必用不到我了。况且……我很累了。”
我很累了……陈平心中一动。原来，你已经那么累了吗？其实你早就很累了吧？这些年你病得越来越重，日渐憔悴，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硬撑？此刻，你终于撑不住了是吗？
“好，想走便走吧。”过了很久，陈平才笑着说：“不过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
“一定。”张良也笑，点了点头。
“子房，可否答应我一件事？”陈平抬头看着张良的眼睛，神情少有的严肃。

“何事？”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陈平，绕是张良也不由疑惑。
“从此之后，不论发生多大的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你都不要管。答应我，好不好？”陈平一字一句道。
真的不想，再看你如此自苦。

〔尾声〕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百代者，光阴之过客也。然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李白
陈平是很久以后才得到张良死讯的。张良离家游仙多年，连死期都那么不清不楚。
然而见到张不疑带着张良的遗物来见他时，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反而，有一点点释怀。也许真如张良所说，刚刚经历死别时，会悲痛得不能自已，然而经历得多了也就谈然了。或许……他真如民间传闻所说，成仙了呢？成仙，想想还蛮适合那家伙的。
张不疑长得很像他父亲，一样的俊美，眉宇之间却少了那种被温润包裹的锐利，眼中也没有了悲悯之气。这世上只有一个张良，绝代风华，天下无双。
“陈叔叔。”张不疑恭敬地将一把佩剑与一个长木盒放到陈平面前：“父侯外出游仙前，说他若是回不来了， 便把这个交给您。”
陈平认出了那把剑，那是张良的佩剑凌虚，只是后来张良宿疾缠身，甚少用过，宝剑也从此尘封。
“父侯说，将凌虚交给陈叔叔，让您为凌虚寻一个好主人。”张不疑解释道。
陈平抚摸着剑鞘，没有说话。
张不疑又打开了木盒，朴实无华的盒中静静躺着一只玉萧，在暖阳下绘彩流光，有如一汪春水。
这萧，是韩非在张良十五岁生辰那年送给他的。然而他用这萧为韩非送葬，又为他弟弟和爷爷送葬，为伏念颜路送葬，为项羽送葬，为韩信送葬……陈平记得，张良对他说起这支萧时，语气痛苦得颤抖。最后他说：“这萧凝聚了子房一生哀乐，若子房故去，你可否代为保管？”
如果是别人，陈平必定没心没肺地问，若自己先死又该如何？可他不能对张良说这话，张良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如果他死了，那便连一个可以陪张良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所以，陈平不能死在张良前面。
是啊，不能死在他前面。
陈平拿起玉萧，泪水蓦然落下。然而，他的心中却无悲无喜。直到他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泣……
——张良，你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只为天下苍生。那我只好，用我的一切默默守护你。纵使背上千古骂名，我也不想让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更不许……有人伤害你。
——原来时间过得竟是如此的快，一眨眼，所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已凝成丹青或化为尘土。恍若一梦。

好赞！！@方谢晓AND白凤

不过，笑笑！！好像陈平和张良有几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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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良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