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瑰玮以壮丽，纷彧彧其难分。
自我出生,娘亲便赐我彧字为名。彧字取自诗经,意为文采。但她不求我笔墨三千纵山河,仅望我能安然自若处世间。她没读过多少书,连四书五经都不曾知晓,只希望我能陪伴在她的身边就了无遗憾。
我也的的确确是这样希翼地。在我的记忆里,家中虽贫苦,却还是可以维持温饱。爹爹嗜酒,娘亲便会在秋时收成正好的时候酿一缸米酒,作为她对爹爹辛劳一年的犒慰。开封那天家里浮着淡淡的米香,用木勺偷偷舀一口,竟然依旧温热。
五岁那年娘亲领着我去拜乡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为师。彧意虽好,总要付出。进入师门第一天,老学究告诉我要叫他先生。我恭敬地喊了一声,然后跪下给先生磕了三个头。老学究很受用,抚着胡须收下了娘亲积攒多年,原本作为再多购置几亩田地的积蓄。我默默地看着,发誓如若不学成出师,定不归家。
后来我终于不负自己对自己的期望,几乎整个乡里都知道老学究有位名彧的弟子,说他必有大为,终将成器。
但娘亲找到了我。她是夜里来的,就着烛火我可以看到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原来她是来带我走的。第二天,娘亲拿着一个木匣独自面见了师傅,接着嘱咐我收拾行装,马上启程。我知道木匣里装着的是娘亲的首饰细软,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而我们还是走了,连房产都没处理丢在了一边。我坐在马车上感受着地面的坑坑洼洼,望着窗外恋恋不舍。曾经我以为我还会回去,但不料,一别就是再也不见。
一路颠簸过后,我们择了一座寺院定居了下来,主持给了我们一间偏院的耳房。我每天听着和尚敲钟的声音无所事事。我还在读书,只不过是自学,也没那么频繁了。这次长期旅行耗尽了家里的积蓄,连每月给予寺庙的香火钱也很是拮据,更不用提书钱。所以我也是尽量不提,读完一遍重读即可。
因为无聊,我写过一首诗来说明这里安静的气氛。因为娘亲给我下了死命令,不许我出门,我便给这首诗取名留寺。
花开一时落一世，四季轮回何须记。
菩提树下空人语，寺留钟声无归期。
我在这里安稳地生活了十余年,直到有一天有一群不速之客闯进了庙中前殿。为首的那位可以算得上凶神恶煞。
"让许倾礿出来!"
我有些惊讶地听着他们喊着娘亲的名字,正想走出去一探究竟就被人拉住了衣袖。回头一看,正是娘亲。我眼眶蓦地一酸,轻轻喊了一声:"娘！"
娘亲叹了口气,终于道出我们搬至寺庙的实情。她原本是一个破败小族的圣女,因为不想成为祭品而错手杀了族长而被追杀至今。

"她在哪？让她出来！不然我就杀人了！今天必定让她血债血偿！"
娘亲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衿带,用一根草绳系住了腰身,蒙住我的双眼,在确定我走不出去后就离开了我。所以我无法得知她真正的去向,问当日在场的和尚尼姑,也只得到一句无可奉告的敷衍。
爹爹外出归来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立刻病倒在卧榻上。我没钱替他寻医问药,只能去山后拔些草药,用用民间不费钱的土方子。好在先生教我背记过本草纲目,勉强能对症下药。
但最终他还是走了。庙里的和尚将我和已经快行将就木的爹爹丢出门外,说不能扰乱佛门清净,不能死在他们那里。我抱着爹爹坐在门外,感到一阵阵的心寒。爹爹最后一口气是在天地之间断的,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那是一个秋天,原本被我极其喜爱的秋天。凌轹的秋风狠狠地划着我的脸,不甘寂寞的枯叶被风撩起层层哀思。有雁群扑朔着翅膀飞去南方,而我只觉再无希望。
我将爹爹埋进了土中,用手捧着泥洒在他身上,直到与地表齐平。没有唢呐,没有号角,没有纸钱,没有香烛,没有哭声。
这是一个不算葬礼的葬礼。我为爹爹堆起一个不算太高的坟头,竟连立一块牌子的能力也没有。
接着我就坐在墓边,眼神呆滞地望着天。看着天空从湛蓝无云变至暮色四合,然后陷入一片黢黑。
不知过了多久,有辘辘声就着惨淡的月光剖开夜色。我疑惑地看着那辆前行的马车,这庙的香火当真如此旺盛,竟有香客夜半驾访?
只是香火再旺也是蛇蝎心肠罢了。我冷哼一声,低头不再去看。
隐约中有门吱呀地打开了,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大概是马车里的人正在和守门的和尚交谈。似乎是取了一个甚么东西需带走。
"你愿归于谨家,以谨为姓吗？"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昏昏欲睡。我抬颔,有些防备地看着这个我一无所知的人。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没有一丝不悦,只是继续笑得温文尔雅:"愿意吗？"
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来人的双瞳,漆黑的夜色让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良久,我垂头,用沙哑的嗓音答道:"我愿意。"
谨家恩重,无以回报,我只能伸出我的手。
以谨为姓,以陌为名。
谨以此生,与你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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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