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那个有着一头乌木色卷发的人背对着门，琴弓一次次和弦相切。此时正值逆光，他巨大的背影投射在地上，而他就像是米开朗琪罗的大理石雕像。
“这可不是对待你的长官的态度，Sherlock。”倚在门框的人说，将重心移到在右手上的黑伞上。
卷发的人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小提琴上，发尾在破碎的阳光下反射着金光。
他将手中的黑伞在空中划了一圆，用戏谑的口吻说，“听说你今天差点被击落。”
琴声截然而止，“但事实上是我现在还站在这里听你废话。”那人放下琴，不耐烦地回答。
“我还听说你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对方的飞行员在你卡膛的时候没有朝你射击。”Mycroft不紧不慢地说，就像在细细品尝一杯陈年的白兰地。
“Mycroft，北方最高司令处难道已经让你无事可做了吗？顺便说一句，我飞行分队里的人可不是一个好床伴。”背影还是那么僵硬。
“我只是提醒你，我亲爱的弟弟，我可不想你死于你那可笑的天真，勇敢是愚蠢最好听的代名词。”Mycroft自动忽略掉Sherlock对他的演绎，他颔首，微蹩起眉头，额头上出现几道皱纹，“那人的飞机是漆成红色的。”
“恭喜，终于答对了。”Sherlock将琴地放进琴盒里，转过身不顾Mycroft还站着，在椅子上坐下，双手在下巴叠成塔状，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右肩不合时宜地疼痛让他畏缩了一下，这一个微小的动作没有躲过Mycroft的眼睛，他就这样盯着Sherlock，没有丝毫感情地笑了，只是几块肌肉的抽动。那双淡灰色眼睛并没有射出一道黑豹似的目光，只是如无星之夜时的海平面，渐渐让房间里的温度降到零点，用冷峻来描述它们也太过于温和。
你看你，它们说，看Sherlock Holmes脆弱成什么样子了。
Sherlock虽然嘴硬，但胃还是绞在了一起，就像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后面的人没有射击。
他侧过脸，在深棕色的护目镜下面，一双银色的眼睛灰蒙蒙的。他缓缓举起手，向Sherlock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一头扎进漂浮的云层里。）
血最终还是渗过纱布流出来了。
Mycroft扭过头，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我来并不是为了这个……”他低下头，半晌用伞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牛皮纸袋，“这是我们刚获得的情报。”
“真是劳驾你大远跑来，”Sherlock迅速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换了个不会压迫到右手的坐姿，顺走桌上的纸袋，“2个小时前，这大概也是你们工作效率最高的一次了。”
“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Mycroft丢下一句话，不回头地推门而出，“希望你不要再犯这些愚蠢的错误。”
这时Sherlock已经将他的兄弟抛到了脑后，劣质的纸张边角微卷，被翻阅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夕阳在他银灰色的眼睛流转，让他的虹膜变成了桔红色，闪着令人战栗的寒光。他对着空中低沉地说，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有趣，非常有趣。Khan吗，我会记着你的名字，你最好也记着我的。”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麦克计划，”他俯下身，撑在地图，“刚接到的指令，我们将护送飞艇到中转站。”
“这将穿过那片沙漠。”
“我知道。”

第二章
在Khan的一生中难以忘记的事寥寥无几，其中一件便是他和一位军校学生的相遇。
“Shit.”年轻人狼狈地爬出来，身后的飞机直直地插入地中，在无人区里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Khan把手放在枪套的扣子上，不过也懒得打开，一看那身棕色夹克就知道是自己学院的学生。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脚刚落地的英格兰人讽刺地说。他解下自己的普蓝色围巾，抬起头，撩起遮住前额黑色的卷发，用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夹克的衣袋里。
“没那么容易，只是在想要不要下来而已。”Khan也把自己的黑色围巾和手套丢进飞机里，翻身下飞机，“受训24小时后就放了第一次单飞，还把飞机砸成一堆废铁。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孩没有接话，他盯着他的衣领（眼里丝毫没有对长官的敬畏），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过了很久，他说：“那是蓝色马克思。”他顿了顿，“在受了用折断的尾翼降落的耻辱后，我也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所以说现在我们要拔出枪来决斗吗？”他耸耸肩膀，他倒不想用飞行队小分队队长的身份来命令他。
“决斗？有趣。”男孩扯了扯嘴角，“可是抱歉我没有带枪——Sherlock Holmes.”
“Khan,Khan Noonien.——如果你落在敌军的领地，你早就脑浆迸射了。事实上，离边界还有三公里。”
“看来我飞得有点远了。”声音里毫无愧疚，反而是满满的骄傲。
“走吧，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除非你想被冻死。”
忽略掉Khan的提议，“你呢？我猜你一个高级军官不会无凭无故飞到离战线只有三公里的无人区吧。”Sherlock顺着Khan的目光看到一架挂在书上的飞机残骸，被火几乎烧得只剩下骨架，“那个飞行员对你来说很重要。”
沉默。
“我来的时候已经认不出了。”
“有意思，你竟然来吊唁敌国的飞行员。”Sherlock毫不留情地揭穿Khan的谎言。
“你从哪看出来？”Khan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男孩以后会像红男爵和布莱恩一样；但是他的直觉没有告诉他，他会对他恨之入骨；他的直觉也没有告诉他，有一天他会被他击落。
就像他的直觉没有告诉他，他曾经的学生现在正在站在篝火前面试图演绎自己。

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坑
顶顶顶！

白昼的最后一丝光向黑夜投降。在沙漠中，深黑色的天幕像被擦过一样透明晴朗，乳白色的银河贯穿南北，而冰凉的星星在黑暗中刺出一个个光点。Sherlock试着想测量得到自己所处的位置，那种怪异的感觉又重新袭来，这次更糟糕了。他觉得自己快被分成两半，一半留在现在，一半不停地回到6个小时前，他拼命地努力调解这两半。
[00:00.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Q国和K国的高层都在等待对方先发出停战协议，偶尔落在边境上的迫击炮也只是隔靴搔痒罢了。黑色的乌云在翻腾，吞噬着像航行中中途站一样的星点，它们闪烁几下，然后很快就熄灭了。他迅速爬升到六千五百米的高度，他和他的单翼战机配合得就像咬合在一起的齿轮，他朝窗外望去，云层最高在六千米的地方，他从容地握着操纵杆。]
Khan正昂起头，眯着眼用手臂在空气中比划着。他宽大的背影带着喉咙的嘶嘶声说：”我们在北纬26度。”
[00：11.方位角183°，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仪表盘，在自己的航线上一个黑点冲破云层。Sherlock眯起了眼睛，在云层下方，乌云伴随着闪电正在撕裂一切，而在乌云之上，竟是一片平静，皎洁的月光使远处的黑点反了光。那是一台K的红色战机，在气流中平稳地飞行， 他的血液激动得沸腾起来，第70架，这会是他击落的71架K国战机。]
他鸽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他转过身，大叫：”怎么得到的。”
[00：12.只过了几个心跳的时间，他拉动操纵，侧过翼向它的右侧迂回飞行，他在引擎瞬间加速的轰鸣声中再次改变方向，垂直向高空冲去拉开距离，翻转后再次俯冲。那台红色战机毫无畏惧地尾随着，在他俯冲时有意降低高度，保持在他的飞机下方。风拍打着钢化玻璃，两台战斗机像鹰一样盘旋纠缠在一起。他沉住气，在几个侧转绕到它的后方时，他击中了那架飞机。那架飞机尾部开始冒出黑烟。就像竭尽最后一丝力气，红色战斗机翻转360°后取得了瞬间的平衡。]
银河亮得能照出Khan的影子，”天极高度等于当地纬度。”简洁的回答。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那么一点后悔没有保存全天88个星座的那个文件，更重要的是，Khan知道。Khan，难得地这个词又在他脑海里闪过。在6个小时前，那台凶狠的红色信天翁竟然在他心中也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
[00:20.然后，燃烧的味道在狭窄的空间内扩散，他竭力地降低自己的飞行高度，仪表盘的指针乱转，只有高度表能正常运作。]
他希望当他到达那个叫Khan的人与他的飞机一起坠落的时候，双重记忆就会结束。
[00：25.他就松开了操纵杆，紧紧抓住坐椅，免得被抛出舱外。飞机晃动得厉害，安全带勒得他肩膀疼，就快绷断了。瞬间的失重让他屏住了呼吸，他已经看到地面了。他再次尝试将机头抬起，剧烈的震动，他感觉自己想一瓶罐子里翻滚的豆子。仿佛整个机舱就要坍塌下来。]
但是事与愿违，相反，记忆只是倒回开头，重新播放而已。就像一盘被设定为反复播放的磁带一样，除非磁带坏了或者有人按下停止键，否则会无休止的播放下去，他对自己的这个认识无比恼怒。
他的嘴角浮起一个虚弱的笑，那时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误差，哪怕仅仅是一小股冷气流，Khan的飞机在翻转的时候就会在空中瞬间炸毁。他那破釜沉舟的勇气就像返祖的野兽一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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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Sherlock将自己埋在沙子里，沙子还残留着白天吸收的热量，他开始做梦。
[复古式教堂的顶端高高耸起，天空是浅浅的蓝色，几片白云在飞快地走。金色的落叶在阳光下像锡箔纸，闪着银光。一个人在他后面握住了他的肩膀，那人的手温暖而有力。他低头，发现自己正穿着黑色的短大衣，然后一条深蓝色的羊毛围巾从后面缠上他的脖子。
“你倒是连毕业都不肯穿军服。”那人哼了一声。
然后他听见自己对他说：“毕业典礼很无聊，再说我等下还有一次飞行。”
那人将他的军帽摘下来，把里面的填充物拿掉，再重新压回到他蓬松的卷发上，“现在好多了。”他的声音停顿了顿，“今天的天气很适合飞行。”]
这时另外一个更沙哑的声音入侵到他的梦境里面来，Sherlock还想往梦境里钻，这也是回忆吗，在他看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全息电影，他对此没有记忆。那一定不是自己，他说话不带讽刺的方式，回答时低音和摩擦声百分比表现出的温和，还有瞬间分泌的多肽，这一切全都错了。
[“很多人，太吵。”他感到自己皱了皱眉头。]
梦境开始变暗，太阳变成了燃烧着的火堆。
Khan睡在火堆的另一边，他睡得不好，眼睛只是微微地眯着，膝盖紧贴着胸口，身体蜷缩成一团，被Sherlock撕碎的袖口出伸出两只手臂。胸口处露出一条长长的疤痕，被太阳灼烧成的青铜色皮肤只延伸到颈部，在火光中，锁骨以下的皮肤是荞麦皮一样的颜色。
看起来毫无攻击性，这是Khan，他提醒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低吟着一些话，他听了几遍之后才意识到Khan在说什么：NO——
Khan停歇了一会，然后又开始呼唤一个人的名字：“Lock，Lock. ”
Khan声音中的绝望让他打了个冷颤抖，尽管沙子里非常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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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篝火，那是跳动的火焰。
[火焰，内燃机冒出滚滚黑烟，他扯下夹克试图扑灭它。更多的烟雾，更加炽热的热烈袭来。在这时，他发现自
己竟然在颤抖。他曾问过一个人为什么他能击落那么多架敌机。在昏暗灯光下，那双蓝绿灰色的
眼睛盯着他，“靠近对方，然后射击，对方自然会被击落。先等顾客上门来。提前攻击除了让对方知道你的位置之外没有半点好处。”
那个人是对的。Q国的飞行员技术太差，在低空摇晃，毕业前最后一次飞行的自己过于心急，竟然也降低了高度，被地面部队的子弹打中了发动机。
不。
现在要想的是怎样活下来。
他扯着操纵杆，飞机头朝下向地面冲去。
然后——
战地医院。
下雨。
黑伞。
黑伞。
黑伞。
有人拿着黑伞，天空在下雨。]
他撞上了一堵墙，他的记忆不允许他通过，所有的线索戛然而止。他试图穿墙而过，没有用。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就像是在一艘暴风雨中航行的船只，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

楼主写的好赞！顶一个！

ヽ(*。>Д<)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