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凤娃死后第一年，鹤仙子抱着一束花蹲在她的墓前泣不成声。
龙娃站在不远处，透过迷蒙的雨雾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或许那张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毕竟只有这个样子，才能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感。
这一年他们终结了上古时代，创造了无数为后人所传颂千古的传奇，可终归还是没能迎来最为圆满的结局。
他闭了眼睛。
往事如流光幻影，如长河刹那而过。人生里多少求不得，多少留不住，终不能如这树四季常青，如这花永久葳蕤，只有长空飞雪，冰风呼啸。沉睡的人做着生死与共的梦，离去的人却选择孤独前行。
冷风夹杂着雨丝迎面刮过，透骨的凉。只是心中仿佛还凝结着一层更为森冷的寒意，任他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依稀身边人的音容笑貌还犹在耳畔，转眼便成了在怀中渐渐褪去暖意的安详面孔，视野渐渐沉沦于黑暗，徒留指间残存着的一抹温热。
他低垂着眉眼，握着剑的手虽然有些单薄也有些失落，但依旧稳定得让人心安。

【二】
凤娃死后的第二年，鹤仙子仍旧哭得抽抽噎噎，但总不像是去年那样哭得说不出话了。
龙娃依旧沉默着站在一边，并不多言。
——记忆中在劫火里燃成灰烬的身躯，英雄碧血洒满龙堆。那一方的天地，有火有血，有牺牲有白骨，那些铭刻于记忆中一步步行来的艰辛与热泪，那些浴血奋战的日子，披风带雨，枕戈待旦。
唯一留下遗憾的，恐怕便是没能让长眠于地下的少女真正再看到这由他们拼死守护着的天下了吧。

【五】
这一年鹤仙子和光明终于成了婚。
龙娃掐了隐身诀前去道贺。他穿过前来参加婚礼的人群，不动声色地寻了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静静地靠在墙边。
人群来来往往，无人发现曾享誉天下的守护者之一正靠在这个背光的角落里，把目光投向门外。
他看见人群簇拥着新人进了门。大红的嫁衣衬得新娘越发娇嫩如花，光明在一众好友的起哄声中红着脸牵过了绣球。席间觥筹交错，空气中隐隐飘荡着醉人的酒香。他略微有些不适应，到底还是未打扰任何人，悄悄地推了门出去。
没人知道他在散场后又溜回了屋内，战后许久不曾露面的前任守护者孤身一人站在屋里，无比珍重地在桌边放下了手中的百合花。
空荡荡的大厅里透着一股曲终人散的寂寥。他默默地站着，想起了刚刚看到的大婶脸上少有的笑容和这些年越发佝偻的身躯，心底忽然有些难过。
流光凄凉催人老，来者，去者，是者，非者，或化了飞灰，或堕了尘埃，或伤了心境，或失了凭依，到得最后，竟然无人得胜，鸽子嗟呀。
就像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那个笑容，那个人。

【七】
第七年，大婶的身体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
龙娃把手中的白菊轻轻地放在坟前，一旁鹤仙子依旧在止不住地抽泣，光明红着眼眶跪在地上。
他忽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了，久到他都忘记当年他们是怎么来安慰他的了。
到最后他还是过去拍了拍光明的肩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光明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不用来安慰我。”
他抬起头，勉强扯了扯嘴角:“倒是你啊，这么多年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他愣住。
夕阳暗淡的光线渐渐下沉，天边的云霞仿佛一场燃烧的大火在眼底渐渐幻化，一些深藏于记忆里的画面，渡过多年岁月，渡过忘川，再次奔来眼前。
依稀记得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未被云遮雾罩的月色，而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间纵横奔流翻卷不休的江洋。那目光如桥，刹那间越过生与死的界限，如渡天蛰，踏越忘川，直达彼岸。
他的眼神微微动荡，侧影这一刻看来有些孤独，像是一颗经过秋风打磨的竹，坚挺而萧瑟。

【八】
第八年过得很平静，鹤仙子依旧会在空暇时间来看她，有时候会带一些东西，像是她亲手做的糕点，新为她缝制的衣裙，或是几束花。
“这次又是什么花？”
“风信子。”鹤仙子笑道：“花语是永远的怀念呢。”
他没接话。
世人皆道东方神娃是一个传奇，但无人知晓，掩映在种种风光之后的，是西窗冷月的孤影剪烛，是寒窗辗转的夜不能寐，是迎风独立的萧萧孤独。
时间那般急促，又那般漫长，他一路走去，形单影只，背影单薄。

【十】
第十年，鹤仙子抱着两束勿忘我站在墓前。
“你知道吗，勿忘我的花语，是永远不变的心，永恒的爱。”
这一场十年的跋涉，终究还是做成了这最后一次甚至无法再相见的告别。
她抹了抹眼泪，还是笑着把这句话说完了。
“我想，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你们了吧。”
她俯身把两束花一左一右轻轻地放在了墓前。
这是他死后的第一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