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阕】生死由，聚散去留，千般灭，何始何休？
§
战争，是为了什么呢？
焦土之上彤云之下，放眼望去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连天晚霞翻卷涌动——聚散分合间隐隐露出铅灰天幕，任由无形的风裹挟腥甜况味迎面而来，由浅及深，在鼻息之间缭绕不散。
旌旗连城，长河日晚，猩红成了一种晦涩难明的意象，挥之不断。
可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士卒咆哮厮杀，战马飞驰践踏，出鞘的兵刃染了层叠朱红，片甲破碎却由自向前冲锋，刀光剑影，矛箭锋鸣，弓弦乍惊，枯血未尽。
无止境的杀戮，满目，血流漂橹。
由战马踏碎的尸骨沉入荒土，灰白米黄与肢体碎块混作一团，带着尘土与昨日遗留的、尚未干涸的雨水，污浊不堪，更枉提有飞溅而出的血液层层灌溉，早已分辨不出脚下是土地还是尸体，属于战友，还是仇敌？战争，一向是这般炼狱场景。
“第十七路轻骑兵，右翼冲锋！”
战马嘶鸣，一层层血线向前推进。执有明黄帅旗的阵营溃不成军，瑰红旗下，神族将士战意锋利。
“第四队重甲步兵，盾阵！”
呼啸的箭矢密集如雨，缠绕雷霆光华。金铁相击的钝响接连不断，声声短促，落地后爆开丛丛矫夭电光，月落洪荒，如昼苍茫。
“集中攻击！敌方下令者在哪里？”
“探测不到……一直在，移动？”
“别说傻话了这乱军之中怎么……”

“集中攻击！敌方下令者的位置！”
“报……报告将军，探测不到……好像一直在，移动？”
移……动？身着明黄铠甲的将领放眼扫视不断上演着杀戮戏码的战场，眉间皱起，冷冷嗤笑道，“混账，这可是乱军之中，怎么可能……”
银光飞刃，似白羽扬天又似孤鸿踏雪，带着一蓬艳丽的虹光纷扬洒落，急速回旋之间将那半句未出口的话语尽数封锁，寥寥莫莫，在那将领颈间，划过。
“嗬——”他忽然睁大了眼，破碎的气管里憋出了几声类似于古旧风箱嘶哑的音调，血沫从那道裂口里争先恐后地汩汩奔涌，亮色战甲，变得金红。
谁？是谁！？
得不到的答案，至死难休。
终是倒下了，那位将领在传令员恐惧的目光中跌落战马，淹没在由长枪戈矛搅动洪流里，沐着血色与碎块，尸骨无存。
“敌将已死！杀！”
之后的战局再无疑虑，高举瑰红帅旗的铁骑横扫惶惶残兵，势如破竹，长驱百里。
高歌与咒骂，欢呼与悲嚎，古锭山河长吟破晓，生死枯荣，付之一笑。
轻而薄的圆环绕了战场两个半圈，少年抖开衣袖将其纳入手中，九瓣莲华，随风而动——赤金与暗红，这样张扬醒目的色彩混入战场古道反而不再抢眼，隐于血海，混沌一片。
长空破晓，覆压天际的云层丝丝缕缕缓慢散开，初升的半轮残月辉光浅淡。远方山麓的轮廓隐于夜色，又在不知何处被嵌了几道婉约银边，泼墨一般，辗转蔓延。风起，带着混浊腥味，轻轻撩起少年额前微卷碎发，随后擦过纤长睫毛，于那天水碧瞳，浮光横扫。

§
梵格尔夫位于东神与阿南塔神族北方交界处，距离中立圣地道道尔学院也是十分接近。早春栀子粉樱，盛夏碧柳芙蕖，暮秋梧桐银杏，至于冬天……这里没有冬天，古城气候终年温润，平平淡淡、不躁不缓，若要在神界评出个清净怡人之地，那梵格尔夫，可称第一。
可尽管如此，对于梵格尔夫毗湿奴依旧连半点好感都欠奉——试问谁会愿意整日看到一群外貌为女性别为男的家伙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还时不时很假很扭捏地拈花一笑对另一群性别为男取向特殊的家伙暗送秋波啊卧槽！而这种令人难以忍受坑爹感终于在他甫进城门就见一伪女子朝他飞扑而来时达到了顶点——“得胜归来就是不一样……”女子披散着一头华丽的大波浪卷发，一身清凉的玫红衣装配有环钏璎珞叮当作响。“好久不见？”
“郑重警告……你要是下次再敢把情报传送站设在这种鬼地方，老子一定削了你！”毗湿奴不自在地扯了扯斗篷帽檐，嗓音压抑，“那，最新情报呢？”
“喂喂，这里可是我们库伯勒圣地唉，这么嚣张真的好？”熟门熟路地绕着梵格尔夫城中小道，拉克希米佯作无意，实则暗语传音：【东神边疆连败十七场折损数员大将，扶桑高层终于震怒，昊天回归出面宣战，说是……要派一位皇子过来镇守局面？】
【东神有十位皇子，你指哪一位？】
【这我就探查不到了。】青石路，杏花树，古城悬檐飞角铜铃依依，拉克希米瑰红的瞳里晃过几点散碎光晕，“反正不管来的是哪一位，对你来说都没什么难度不是么？”
“……你这是盲目迷信。”毗湿奴唇角一抽。
“有么？”女子貌似仔细地思索片刻，最后左手一捶右掌作大彻大悟状怅然感慨，“反正不管你赢了输了都没老娘什么事儿啊，你死我不死我干嘛不信？”

§
那时一切尚未改变，该闹就闹，该笑就笑，捧一把沉淀的时间细嗅似有梵格尔夫早春杏花熏人香气，虽有战争的阴云笼罩天际，依旧，无需忧虑。
然而世间最无奈也莫过于，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自己，满手血腥。
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呐。

“出征以来，每一城，乃至每一战，东神将领的首级尽都由我亲手摘下，不管对方是谁又有多少人想杀他……”帽檐之下的眼瞳好似一汪澄澈春水，即便泛起杀意，也是无端妩媚。少年唇角微扬，一字一句都带了似有似无的桀骜，宣誓般、预言般、一句话语定下永生牵绊，耳鬓，发丝缭乱——
“他是我的猎物。”
“……你该知道，以你的身份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你，又想阻止我？”
“并无。”疾驰而过的风割在颊上略有燎燎刺痛，细碎的叹息夹杂其间，似是妥协，“若您执意如此……”
车顶盈着一路杏花，微风吹乱满地韶华，少女驾着空空车马，踏尽尘沙。
“也罢。”

积稿地重新启用——

分段灭文法——
#辰华羽秘法冰髓寒潮爆发，距离狗带只差最后三天，慕鸾使用重澜给的令牌上天界求援，遇到白苏罗，白苏罗答应施以援手，且有意助他恢复记忆#
煌慕鸾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苏罗一把扯进门内，一甩袖关上后不可思议道，“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你确定想好了？”
“言出无悔。”煌慕鸾甩了甩被攥疼的腕子，没好气地回了四字。他四处一望，发觉这是间存放丹药的小室，瓶瓶罐罐里散出清心醒神的丹香，令他觉得浑身都通透了不少。所以他自然明白，自己都拒绝了什么。
“难得啊难得……”白苏罗瞧他的眼神愈发稀奇，“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有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兴致的人。你真不想记起来么？真的？”
“非要回忆这些做什么？”煌慕鸾冲他翻了个白眼。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选择对于尚且怀有记忆的人来说是有多残忍？”白苏罗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煌慕鸾先是默了一瞬，“我明白。旁人都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可我还是有些印象的——可我不管怎么回忆，所有残留的碎片里都只有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究竟是谁我也有所猜测。苏罗尊者，我只问两句话……既然如此念念不忘，那我对他……可曾有所亏欠？”
白苏罗面上难得浮现了出些许为难神色，仔细思量后才勉强道，“依我看来……不但你没欠他，反倒是那人负你良多。”
煌慕鸾抛出了第二个疑问：“那我从前可曾有愧于天下？”
“这更是没有的事了。鸾王高义，心怀社稷，当年我也曾有所耳闻。”白苏罗这一回答得倒快。
“既然如此，我还要想起来做什么？”煌慕鸾挑起眉峰唇角含笑，“既然我过去谁也不欠，现在又过得很好，那我还给自己添什么堵？若是怀有记忆之人痴于执念那是他自己的短浅，却又干我何事？”
“你倒是真的豁达。”白苏罗由衷说道，忽而话锋一转，竟隐隐透出些微的不忍来，“可你为何非要把自己说得如此决绝？别给我否认，我看得出你的本意。”
“……本意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眼里我仍旧毫不知情，这就足够了。”煌慕鸾故作无谓道。
辰华羽留存着他煌慕鸾所没有的记忆，他又怎会不知？自打初见第一个眼神开始他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妥——那位本该素未谋面的水族二世子漆黑的瞳仁里藏有一种浓烈的渴慕，似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又似至亲慕濡、鸳盟重聚。那时他还未曾起疑，因而即便觉察也没怎么在意，可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惊心地熟悉。
既然辰华羽记得却又不说那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若他不想他知道，他也不会深究。追根结底煌慕鸾只是默然地信他，信他的为人、信他心底的道义绝计不会加害于他、亦或为祸社稷。既是信了，他又何必明面隐瞒暗里追查，白白劳他费心？
因此，只有自己仍旧一无所知才能维持这样安稳的现状，谁也不怨谁，谁也不欠谁。这就足够了。
各秉其道，两不相虞。
他看得也是通透，误却误在，太过通透。
而他自己知晓，即便有误，也不肯回头。
白苏罗身为崇星殿主何等灵慧，即便瞧出了慕鸾心中所想也拿他无法，只得一迭连地扼腕道：“都说聪明人总喜欢找个钝点儿的过日子，你们两个都太聪明，也难怪这么累！都想得这么多做什么？各自坦白合家团圆不成么？真是……”指指点点地，最后几字终究没能落下。
各自坦白合家团圆……多么好的字眼，可若真能如此……他同他、还有更多的人，又是何以自苦，何以求而不得？
因而慕鸾低声叹道：“说起来的，终是再也简单不过。”
白苏罗再次拿他无法地一声长叹，一面零碎断续地念叨一面拉开房门率先跨步而出，一声断喝：“还愣着！”
“……什么？”煌慕鸾这回才算是真的愣了。
“我改主意了！不用等明早！”白苏罗再次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把他把门外拖——也不知这个总喜欢拉着人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咱俩现在就下界！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