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的尽头是一家茶馆。
茶馆窗子朝西,每天都能迎接得到夕阳的悠悠余晖。傍晚的时候,暮色如约而至,会有橘红色的流光在古旧的屋檐上滚动流淌。少数阳光被落地窗的玻璃折射入屋内,更多的融化在石砖路与墙壁之间,默默氤氲。
花之祭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推开木板门,向服务生点头致意,坐在一如往常的窗边座,点上一如往常的茶点,翻开一如往常的书,然后静候一如往常的人。
标着罗马数字的摆钟立在柜台旁,指针一点一点地滑过每一个精致的刻度。桌上摊开着谷川俊太郎的诗集,左手装模作样地覆盖在书页上,眼睛没有一丝赏诗的悠闲。从细框眼镜背后悄悄地窥探着写有“员工专用”的那扇小门,期待它会悄悄打开,从里面款款走出自己在等待的人。
“客人,”服务生轻声提醒,“再看下去的话,您的红茶就要凉透了。”
花之祭猛然如梦初醒,转头看向柜台边的钟。不经意间,半个钟头已经悄然走过,书却一页未动。
“实、实在对不起!”花之祭慌乱地应答道,然后捧起小巧的瓷杯,啜了一口已有些冷却的红茶。
这样的日子不知重复了多少天。不知从哪天起,花之祭发现只要她一推门进屋,那个紫色头发戴眼镜的服务生就朝自己会意地笑,听候她要求的茶点,然后回身进到那间员工专用里去,再出来的,就是另一个人了。
“欢迎光临。啊,客人,承蒙关照非常感谢。”
“请给我和平常一样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沉稳。
“明白了。那么虽然很辛苦,就让‘他’提前工作吧。”
“我、我也不是特地……”听起来掩饰得相当拙劣。
没等自己说完,叫跳蝻的服务生又走进员工专用去了。
花之祭叹口气坐回了平常的位置,心里研究着跳蝻说的似懂非懂的话。“他”指谁?肯定就是……毫无疑问,跳蝻是看出来了的。那是不是就证明……真是谢谢她……花之祭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胡思乱想。
“久……久等了!”意料之中的少年站在了面前,端着花之祭的锡兰红茶和慕斯蛋糕。衣服的式样是茶馆的男服务生制服,但只有他一人穿红色,辅以头上歪戴的黑色礼帽,略微莫名其妙地衬显出一种神秘的气质;及肩的发长作为男孩子来说似乎长了点,不过那也是花之祭喜欢的艺术气息;酒红色的头发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蓝色眼睛的明亮,还隐含着一种望不到头的深邃。
“啊,谢谢。”
“请……请一定要喝到最后!”
“哎?哎哎……可以是可以……”花之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不知所措。
“拜托了!”语毕,少年放下托盘快步回到员工专用里去。
什么情况嘛……花之祭出神地望着员工专用四个字,深红色的眼睛呆呆地凝滞在那个方向上。难道说他……不不不,一定只是我……可是不说出来的话……说不定就……要知道……她收回目光直直地透过半透明的红茶盯着杯底,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啊,是的,非常感谢,这是您的找零,希望您再次光临。”不知什么时候,跳蝻又走到了花之祭身旁,自说自话一样地念叨着,将零钱递给她。
“哦。”花之祭伸手接过。跳蝻深鞠了一个九十度躬走开了。
“说起来。”花之祭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然后赶紧别过头去,在心里默默地抽自己一巴掌。
“怎么了么,客人?”跳蝻远远地回头,影子被拉长在落日熔金里。
“——”花之祭不再言语。
跳蝻疑惑了一下,然后又露出那种会意的微笑,回屋了。
真是失败啊,自己。花之祭苦笑,为什么没法说出来呢,就连一个外人都开不了口倾诉一下。真是老套的戏码啊,青春恋爱剧里出现频率很高的镜头,现在才感觉到,原来是那么真实的。
此后花之祭依然执着地每日来到茶馆。也依然是这么失败着,依然是那种无法开口的心情。跳蝻不多说话,每回见到花之祭都如此会意地笑着,然后花之祭就能见到周存——忘了说了,就是那个酒红色头发的服务生哟。
失败的时光日复一日,转眼已是一月。镇上飘着小雪,茶馆的屋檐上薄薄地蒙上轻纱一样的雪痕,干净透明。跳蝻撕掉柜台上的日历,一月十六号。“周存,”她朝着里屋喊,“你今天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话音刚落,门扉轻启,裹得像一只粽子的花之祭蹭了进来。跳蝻赶紧捂住嘴,幸好她没听见。
“又来了啊,客人。还是和平常一样的吗?”
“不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一杯咖啡,不加糖的。”
跳蝻收了钱回屋了。花之祭坐在窗边,光影在少女的面颊上流转,漂亮的面孔被柔和的光晕抚摸着。为什么要了苦咖啡,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是惩罚一下自己的失败吧。新的一岁要有新的开端,这种想法真像是十三四岁活力四射的少女呢。想把这份心情在消失或被否认之前写出来,写成只属于两个人的私语一样的,美好的歌,忽然就有了这种想法。她不知道,周存也在很久以前,就这么想过。
“您要的咖啡。”是少女的声音。花之祭疑惑地抬头,服务生是跳蝻。居然连见自己都不想吗,难道我已经失败到这个份上了吗?下意识地咬住了桃色的嘴唇,头脑里只重复着这样一个落寞的想法,如同那杯咖啡的苦涩。追逐良久的最重要的事物,难道终究要失去吗?
“谢谢。”明显心不在焉的语气诠释着恍惚的心境,花之祭接过咖啡。垂首,牛奶在咖啡的深褐上渲染蔓延出精致的图样,居然是自己。发丝一丝不苟的整洁,双瞳深处浅浅的拘谨,甚至是左眼下那朵绚烂的小花也细致可爱,角度都没有丝毫歪斜。头顶上飘着一行秀丽而不失力道的字——生日快乐。
“你你你你们拉花师是谁?!”花之祭简直要怀疑自己被监视了,居然把自己了解得如此事无巨细,看来有必要报警了。
“拉花师?”跳蝻脸上是熟悉的笑容,“拉花师什么的你不是早就见过吗,看,就在那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抹酒红色从门板与门框之间的缝隙中走进少女的视线。
“你好,花之祭同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