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相随
千觞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白花花的阳光晃得他眼晕。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用手背遮挡住阳光,闭了眼又准备睡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细听,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空中海鸟低空掠过拍打翅膀的声音,千觞倏地睁开眼睛,一股海水独有的腥咸味迎面扑鼻而来,熏得他阵阵作呕,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趴在船头呕吐了起来。
“千觞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晴雪和红玉从对面走来,见他这副模样,急忙上前查探。
“晴雪,我这是在哪里啊,少恭呢,少恭在哪里?”经过几番剧烈呕吐,尹千觞已经无力地瘫在甲板上,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是在少恭的床上躺着,为何此刻却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我们正在去榣山的路上……哦不,是船上,少恭他去青玉坛给苏苏准备炼丹的药材了!”晴雪一边说着,轻轻拍打着千觞的背部助他顺气,在她心里已然把他当成自己的大哥看待。
“青玉坛?”千觞心头一震,“就少恭一个人?”
“是啊,少恭担心我们江湖阅历不足,便让苏苏和兰生将你一道带上!”
“是少恭亲口说的?”看来是自己大意了,少恭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被他喝醉酒之后的几句胡话给糊弄过去,他一个人回青玉坛,指不定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不行,他得回去看着他,起码,别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以后的事情。
“我倒是希望你留在他身边替我照顾他,若不是少恭坚持,我们也不会带着你!”身后,两个人向他们走来,说话之人是百里屠苏。
“你晕船?”屠苏身边一名渔装打扮的青年看了看一脸菜色的尹千觞,忽然问道,“该不会是第一次出海吧?”
“也不是,只不过脚一沾甲板我就头晕,十天半月的都恢复不过来,就算回到陆地上也一直觉得老是在晃!”千觞的确有些晕船,倒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只因心里已经决定要回去陪着少恭,忍不住将症状说得夸张了一些。
青年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千觞,同情地说道:“如果真有这么严重,你还是别去了,我们这一趟,多则数月,少也要半个多月方能到达榣山,你晕得这么厉害,适应能力又这么差,未必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这么久?那我还是不去了,收拾几个妖怪都无妨,可这坐船,你们还是饶了我吧!”千觞尽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为了力求逼真,再次趴回船舷昏天黑地地吐了出来。
屠苏与红玉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青年说道:“那就有劳向大哥掉头送千觞大哥回去了!”
““无妨,反正我们也刚刚才离岸,我去跟大哥说一声!”青年轻拍屠苏的手臂,笑着说道。
“多谢向大哥!”
千觞趴在船舷上继续呕吐着,心里却乐开了花,少恭,你想甩掉我,也没那么容易。
“千觞大哥!”屠苏走近了几步,也不管千觞是真吐还是装的,只管对他说道,“少恭这个人虽然聪明绝顶,事事顾虑周全,有时候可能不太会照顾自己,麻烦你替我照顾好他!”这番话,说是请求吧,却又带着浓烈的宣誓意味,昭告着自己对少恭的所有权。
千觞看了一眼身旁眼神一暗的晴雪,和颜悦色地答应:“放心,少恭我自然会照顾好他!”心里却狠狠地补了一句,这还用得了你操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比你百里屠苏在时好上百倍千倍。
屠苏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青玉坛所在的方向,许久许久,不知为何,自从与少恭分别之后,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这次分开之后,少恭再也不会回来了!
少恭,你一定要等我,一定等我!
青玉坛,坐落在衡山之巅。
欧阳少恭将尹千觞百里屠苏一干人等打发走,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单人独步地上路。屠苏出海前往榣山寻找月灵花,非一月之期赶不回来,他也正好借着这段时日缓步而行,既不错过沿途风景又不耽搁时辰,虽是如此打算,路上走走停停,不过半月的功夫,已来到衡山脚下。
衡山,自古便是佛道清修之地,山下香火鼎盛,山上终年仙气缭绕。黄昏时分,上香祭拜的人流渐渐散去,欧阳少恭来到了一座人烟罕至的庙宇。
摆上鲜花,素果,自衣内取出一方白净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起那尊神像,直至神像被擦拭得通体清洁透亮,方才撩起白衣长衫,对那神像徐徐跪倒,俯首拜了三拜。
父亲,是长琴不孝,让你为我受苦了!今日,或许是孩儿最后一次回来看您,以后,请您好好保重!
阖眼,叹息,眼中泛起一层朦胧湿意,终是让那不服命运的心思占了上风,起身,欧阳少恭抹去眼中的泪水,袖袍轻扬,绝尘离去,再也不曾回头。
少恭离去之后,神像之内飘出一个火红人影,望着那渐行远去的白色身影,泪如雨下。
长琴吾儿,你受苦了!
夜幕降临之时,欧阳少恭来到了衡山之巅他惯常栖息的那处山洞。许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遇见了身为蓬莱公主的巽芳,开启了一世的苦恋,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匕首,在那嶙峋的怪石上刻起字来,无非就是记录寻找玉衡,复活巽芳的种种过程,提到屠苏之时,欧阳少恭顿了顿,稍稍蹙起了好看的眉,略微思索之后继续刻字。
百里屠苏乃我之半身,若不能杀之取其仙灵,亦可与之结契双修,得永生,延寿数。我并不想杀他,取回仙灵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若结契双修可达到目的,或许会是不错的结果,他给过我温暖,对我确是真心实意,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想过与他一起……可惜……
最后一字刻完,少恭狠狠将手中匕首弃之于地,倚靠在石岩上,那曾经深入骨髓,留在记忆深处的寒意渐渐涌了上来,弥漫整个身心。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子,任由无边的黑夜,彻骨的凉意将自己整个吞噬。
似梦似醒间,他感觉到有人走近,接着有什么东西覆盖上自己的身躯,薄薄的却带着一股熟悉的暖意。那人在身边燃起了篝火,拿起酒壶给他喂了一口酒,又将他从石岩边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紧紧拥入怀里,以一种遮风挡雨的姿势圈紧,凉夜的风再也无处侵入,怀里的身躯不再瑟瑟发抖,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少恭心满意足的笑了,这姿势,这体温,还有这酒,是千觞!
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搂住那人的脖颈,放心地依偎在那人宽厚温暖得胸膛,就这样放纵着自己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梦境……
欧阳少恭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晨曦的微茫穿过洞口,依稀带着山野间露水的芬芳照射进来。下意识地环顾了了周围一眼,并没有千觞的身影,想起昨夜睡梦之间那紧紧拥住自己的温暖亦是再真实不过,看着地上篝火燃烧过的痕迹,欧阳少恭陷入了沉思。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物仪容,起身向外走去,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熏烤食物的香气,难道是千觞?心里想着,循着那香味一路寻去,只见洞口的一方大石上,一片肥大的芭蕉叶裹着一只刚刚烤熟冒着腾腾热气的山鸡。
“千觞!”心中再无疑虑,顾不上享受眼前的美食,前前后后寻起人来,“千觞,你出来!”
空荡荡的山麓,寂静无声,层层叠叠的薄雾在朝阳的照射下化为晶莹透亮的露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道边的树叶上,清脆响亮。
“千觞,你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若再不出来就别出来,以后你我就永远别再见了!”少恭对着巨石后面的丛林大声说道,凭借着仙灵所特有的超强直觉,他已经感应到那里有人类的气息。
“少恭,我……”永远不见,对尹千觞的杀伤力果然不小,他深知少恭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做不到的他不会轻易去承诺,说出口的承诺那是一定要兑现的,面对这样的威胁,他哪里还坐得住。
“千觞,既然来了,为何要躲着我?”转身将石上烤好的山鸡取下,欧阳少恭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撕了一半芭蕉叶,裹着一只鸡腿,然后用力撕开,递给了千觞。
“我若不躲着你,只怕你又要将我发配到别处去!”伸手接过少恭递过来的鸡腿,又从腰间摸出酒壶,千觞的语气既坚定又无赖,“反正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去,你休想打发我走,就算是死我也只能死在你身边!”
“千觞,不要胡言!”少恭见他提到死字,满心的不悦,这个世上除了千觞,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诉说肺腑之言的人了,他若死了,对欧阳少恭而言,大概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罢了,你既然已经来了,少恭岂有再让你离开的道理?天色已经大亮,千觞不如与我一道回青玉坛吧!”
“那敢情好!”少恭既然答应不再打发他离开,并要他陪着一起回青玉坛,千觞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二人一路说着话,朝着青玉坛所在的方向渐行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