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近视大概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只是一直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栗子听到我对着远处的一块广告牌凝视许久之后用疑惑的口气念出“所字印刷?”后用更加疑惑的口气问我:“你刚刚说什么?”我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于是弱气不少地把那四个字又念了一遍并在最后加上一个其实并不能被辨别出来的“啊”以表示我的无辜。她朝着我目光所指的方向搜寻了一下,马上用一种邪恶而恨铁不成钢的笑容面对着我说:“那是明宇印刷。”
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意识到“我近视了”这个事实。但更为可怕的是这个意识投给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和他又多了一个共同点。
不太想说他的名字,但还是说一下吧。叫林北。
他是如假包换的近视眼。所以,显然而必然地,他戴眼镜。曾经我以为这是我迷恋他的原因之一,后来我才发现我大错特错——迷恋一个人哪里需要原因。
回到我和栗子。栗子虽然还有一只五点一的骄傲的右眼,但她的左眼其实也近视,而且度数还比我高。按这样说她似乎没什么资格嘲笑我,但她仍然乐此不疲地以我的视力为题材创作了许多诸如“有些人不去看月亮而只看见满地的六便士,不是因为他鄙俗,而是因为他近视”这样的段子,让我经常有种把她推进喷泉池的冲动。
不过栗子也真是个矛盾的集合体。也许她在潜意识里对于“让我感知到我的生理缺陷”这件事怀有深刻的愧疚,因而也是她第一次让我体会到这种生理缺陷带来的美感。
那天我和栗子站在走廊上遥望对面的天文台,半球形的穹顶上均匀分布着许许多多白色的小灯。冷风吹来我们正一起瑟瑟发抖,突然栗子说:“你看,像不像花。”于是我再次审视那片小灯,感到惊讶、震撼和陶醉依次从头顶蔓延至全身。那些本该集中成一个点的灯光在视网膜上散开了,像花苞一样一夜之间开放——应该说绽放了,完美地绽放成三瓣的蜘蛛兰。天文台变成火树银花,那么多的花朵旋转闪烁着冲向我的瞳孔,仿佛是天使降临人间的情景,又仿佛是银河里所有星辰一起在头上庄严地飘过。
就像深海里的鱼,第一次见到光,却发现它只是照亮了那个平淡、渺小、贫乏的自己。
我有点嫉恨栗子凭借五点一和四点三的组合而进退自如随处驰骋的想象力,而我就只能被钉在四点七这个不前不后的位置上,中等、中立,中庸,终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