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
方华本应是个富家公子的。
镇上的人都知道方华是裁缝铺的学徒，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娘。方华生得好，手脚也勤快，镇上不少姑娘喜欢他。但一想到他娘，就再没人敢提说媒的事
方华娘原本是个富商的小妾，后来那富商死在了跑商路上，家道中落，母子俩就流落到这镇上。女人吃了不少苦，也不知道是怎么，有一天突然就疯了。有人说她是天生带的疯病，方华迟早也得疯。方华听了，只当犬吠，不去理他。
李家是镇上的望族，常打发人去裁缝铺做衣裳。方华手艺在几个学徒里是出挑的，经常打打下手，也能捡些边角布料。
一日，李家打发小厮过来做几件下人衣裳。店里的老人都不在，又不过是下人的粗衣，掌柜就让方华去做了。
方华领那人去看布，那小厮只让方华看着办，又硬是要方华当他面裁布。方华拗不过，只得当着外人面动了剪子。
那书童在旁边瞪着眼瞅着，东看西看，又碰碰这摸摸那的。方华冷眼看着，留他一人说话。他倒也不觉尴尬，缠着方华非要和他说话。
裁好了布，方华是不能让外人看见他做衣裳的，少不得先把人哄出去。
“你说话，你跟我说句话我就出去。”那书童抱住门，就是不松手。方华不敢硬扯，只得放柔了语气：“好，我说了，你松手。仔细别划了手，再哭鼻子。”
兴许是终于听到了方华开口，那书童笑得眉眼弯弯，还帮忙关上了门。
当天下午出了两件事。一是李家最小的公子偷跑，被老夫人好生骂了一顿。二是裁缝店学徒在人前动剪子，罚跪了半晌。
晚上，方华的膝盖肿了老大一块，疼得不能走路，心像是忍痛下地拿凉水冰着，还是等第二天看有没有人来。
想着，有人敲门进来。是早上的那个书童，或者说是李家的那个小公子。
“你来这干什么。”方华幼时也是个少爷，现在虽不堪了，但到底是有傲骨的，不愿在人前平白矮了去。此时见了让他吃苦的罪魁祸首自然没什么好气。
“你，你没事吧。”那小公子从小是被捧在手上，哪见过这样的情形，差点哭出来。
方华是最见不得小孩子哭的，忙去哄他。但一动就碰到了膝盖，登时是呲牙咧嘴。好在小公子身边跟的那个书童有主意，把带出来的伤药给方华敷上。看到方华上过药包得严严实实的膝盖，小公子才收了眼里的金豆子。
“我叫李清池，你叫什么？”
方华抬头看着他。那小公子眼眶还红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更是小得像蚊子一样。“我再带药给你。”
看李清池这个样子，方华终是笑了。
“方华。”

[李清池]
李家是镇上的望族。
镇上人都知道李清池是李老爷的老来子，自幼是娇生惯养。李清池像他娘，眉清目秀，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儿，老太太见了.就搂他到怀里叫着心肝儿。有眼热李家的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是李家要惯出个纨绔，败坏家本，只不敢让李家的人听见罢了。
李清池十岁那年，邻镇来了个戏班，他听了便吵着要去，老太太生怕出了事，好说歹说叫李清池在家呆着。他当时也是小，又想起前两天想去裁缝铺子没成的事，心里不忿，拿上两吊钱，跑了。
他跑到裁缝店，谎称自己是个书童，进了店里又缠着别人当他面裁布跟他说话。等心满意足了，一出门就被抓回了家。
挨完骂回房，李清池气鼓鼓地瞪着他的书童。
“我的爷，您这一跑就是没出事小的也得掉层皮。”那书童说，“您这前脚刚跑，夫人的人后脚就来了，我好不容易才帮您把话圆过去，不然今个非得吃板子不成。”
看到书童眉毛眼睛都拧吧在一起，李清池才放过他。
用了饭，李清池和书童一起在院子里乘凉闲聊。
“我的爷！”书童听说李清池缠着人家学徒当他面动剪子后差点跳起来，“您跑出去又何苦去祸害别人！”
李清池一听，急了，忙问是如何。
“学徒学的是手艺，在外人前边露了手艺打骂罚跪都是轻的。”喘了口气，“我说怎么裁缝店的无缘无故罚了一个学徒。”
“可他怎么不骂我，不赶我出去。”
“那人本就是极好的性子，没人见他说过一句重话。况且您才这般年纪，想来是当您不懂事，又寻思屋里头没外人知道，这才动了。”
“那你赶快带我去看看他。”李清池披了衣服就往外跑，那书童忙叫“哎，小心惊了夫人！”

[书童]
书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是小时候被扔在路边，夫人见着抱回来的。夫人还给他起了名字，叫李成。
李成比李清池大五岁，比方华大三岁。
李清池小时候惹过一次祸，害方华被罚，跪了半晌，后来两人关系倒是好了。有一次李成问方华他讨厌李清池吗。方华笑了，说是镇上的人都躲着他娘，只有李清池不忌讳，单凭这点他就不会害李清池。听他这么说李成才放心。
李成看得出来方华是念过书的，他看着李清池长大，生怕李清池在方华手下吃了亏。等放心了，就又担心李清池到时候走了方华伤心。
李清池是一定要出去念书的。他一早就知道。
方华会做衣裳，李清池也乐意穿他做的衣裳，无论是后来的华裳，还是最初连针脚都不齐的破布。李成向方华讨过衣裳，一概以没时间被回绝了。李成知道，方华是在抱怨他当初的防备，而他也不说什么，仍是天天向方华讨要。
三人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五年。李清池的父亲终于决定送他出去读书。
李清池那时正是年少轻狂，想外出闯荡，并不觉得伤心，只道是不过几年，总还会回来。方华那时已经出师，亲自送了衣裳过来，说是让李清池路上穿。
那两人在屋里说话，李成坐在外边的门槛上。
“方华，我过两年就回来。”
“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李成正想着难得见方华这么郑重，就莫名其妙地，心里一酸。
[然后]
后来日本人攻进了中国，镇上就彻底失了李清池的消息。
后来李成当了兵，方华给他做了两套棉衣，走前他抱着衣裳笑得像个傻子。
后来方华的娘死了，是上吊。第二天，方华就上了火车，离了小镇。
再后来，小镇上再也没人知道那个小公子，那个书童和那个裁缝了。
[上部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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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发第四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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