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色的字眼
灯光闪烁,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焦急的脚步声中混杂着女人的哭声和小孩的尖叫,白大褂的医生将尸体一样躺直的硬邦邦的病人送进纯白的近似天堂的手术台,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艾丽莎皱着眉头把手中的记录本递到低头抽泣的女人面前,尽量不把自己烦躁的情绪表露在语言里,她努力把她的眉毛温和的捋平,才放低声音开口说道:“亲爱的,请在这里签字。”
对方抬起头,被妆弄花的脸上泪痕明显,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肿起,长大嘴巴努力汲取氧气的样子活像一只竭泽的金鱼,如果是大街上看见这样的装束,艾丽莎会立刻绕道走开,她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女人——在医院这样的环境下工作,首先你就得适应没完没了的哭泣和撒泼,她从毕业开始就在这家私人医院工作,早就已经看惯了这样的生离死别,丰富的临床经历造就了她死水一样的心并不能因为几具尸体就被搅起波澜,尽管面前的女人好像抽噎的就要断气。
“哦,是的。”她伸出手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对不起,但是他正在急救,对吗?他会活下来,对吗?”
又是这样自欺欺人的问题,艾丽莎从开始就拒绝和这样的患者家属交谈,因为她并不能判断这个时候那个可怜的病人是否已经逃离了死神的魔爪,尽管这结果相当明显,她抿了抿嘴,用公式化的语言柔和的回答她:“女士,上帝会保佑他的。”
女人呆呆的望着她,艾丽莎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签字,对方好像突然被她的动作击打的活过来了,她颤抖着手,拿起笔快速的在纸上勾画出不成文的线条,扁瘦的字体苍白的就像她的脸色,她接着捂住嘴,埋着头再次小声的抽泣起来。艾丽莎冷淡的收起了手里的记录本,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不打算再关注这个已经被悲伤击溃的女人,那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并不是她认识的人,她并没有理由为此伤心。艾丽莎转身打算把这份同意书送到办公室,结束她一天的工作,也许还可以在闲暇时刻来一杯咖啡什么的。她简直就要哼起歌调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角落的沉默的年轻人吸引了她微薄的注意力。
他有一头柔软的淡金色头发,现在正静静的披在他的肩膀上,他的金发闪着引人注目的光泽,就像流落的瀑布,或许是星光,顺着视线是形状优美的下颚和不属于现代装扮的墨绿色袍子,但是令艾丽莎驻足的不是他精致的五官和完美的轮廓,而是那双深邃湛蓝的眼睛。
就好像星光在他的眼底闪烁,绽放着属于早春或者是极致的寒冬的冷意,他的眼眸微微放大,显得他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睛空洞无趣,就像将要结冰的海水,微咸,苦涩,只有刺骨的寒冷蔓延,艾丽莎甚至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害怕就算只有一点的探究的目光都会使这覆盖着湛蓝色眼睛的薄薄冰面破碎,促使海水淹没理智,然后会让他深藏在眼底的感情汹涌澎湃,击打着每一个被这双眼睛注视的人的心房铸造的海岸。他注视着病房的“急诊中”的红色的字眼,这猩红的血液一样的颜色落在他的脸上,就像火一样让人感受到灼烧的痛感。
这也许是这个老人的家属,艾丽莎心想,他有一双宛如珍宝的眼眸。
这眼神传达的悲伤太明显了,比起那个女人的哭泣,无声的沉默显然更能击溃一个冷血的人的心,艾丽莎不敢去看这个年轻人,她一贯不会被逝者的死亡打动而感到悲痛,但是却会被大海传达的悲伤吸引注意,她控制自己的双腿,逃一般的离开了这个走廊,就像身后有由细微潮汐澎湃而成的海啸来袭,而她现在不过是逃命的一员。
直到远离逼厌的环境,她才能放缓自己剧烈跳动的内心,佯装平静的坐下来,喝一杯咖啡,掩饰她被撞击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