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我开始礼佛了。）
（十里长街，曾映着昌嫔倦容，我句句的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如今恰好成了——来自肺腑的讽刺。雨雪放晴，八年一月，一切泼天的红火，还有热闹。我只想到了四个字，世态炎凉才衬得此刻。我的翁君，我的佩仪，才过去多久，你们就这样急着庆贺？呵声一笑，再回眸时，妙人已撞进我的眼帘。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是哲哲呐，一如我初见她时的，娉娉婷婷，水墨静姝，从书画中蹦出的仙子。）

（眉遽骤，冷了眼，目光凝在了她的眸里。有担忧，有喜悦，还有坦然——就是不曾，在她眼中寻到一丝躲避心虚。这些够了，足矣使我放宽心。甫抬下颚，扬了鸦睫，一清嗓，却掩不住喑哑着低音。）
宣妃是贵人，劳不得你降尊纡贵的万福，起喀。
（不自然的将水波流沔，转向它处。说到底，是我心中的那分傲慢使然。她与我，均是枝桠上的梅花，寒的彻骨，只有相互偎暖。樊宗楼里吉祥妙乐的文殊菩萨，教我想到哲哲，继而由衷为她祈安。误打误撞，这是缘，也是福。）
（耳尖的听到她方厢的话，百味交杂。四盏长明灯，阿林保，颂眉——还会有我的位置么？也又许是，一切未必吧。）
（云髻峨峨，华容婀娜，眼睑遮住触及。）宣妃的四盏长明灯，是要添谁的长明？

（指尖一颤，抬眉睇她，复低青黛，涩涩应声。）谢元主子。
（多日未见，此地相逢。我曾想过二人如若相遇，会是怎样的光景。她会问我？笑我？讥我？当下已有定论。幸好，幸好。不是视我作浮生蝼蚁，混若无物。——她那般骄傲的人。）
圣上一盏，您一盏，阿林保一盏，札克萨喀一盏。（直身而起，脊梁挺拔如竹。风动修林，沙沙叶响。）长明灯照前路，可辟百邪。妾身私心里盼着娘娘无病无灾，长安喜乐——不必再受，人世间的爱别离之苦。
（踌躇须臾，抿唇添言。）斯人已逝……

（宛转蛾眉，柔情绰态，灼若芙蕖，——你瞧，玲珑剔透的人儿。我一贯看中她的不卑不亢，张弛有度，却不失灵动。宣妃的艳丽，文殊的知性，哲哲嗔我太在意翁君而忽略了她的娇俏。这都是她，因为爱，我全盘接受每时每刻的她。）
那——你自己的呢？本宫才来，宣妃再陪我走一遭吧。
（朔风飒飒，打在身肢寒凄凄。席兰素懂我，备下一盏长明灯，递来火折子。睨过她一眼，她的眸烟波清朗，澄澈而干净，弯弯的，似乎要笑出来了。噢，我从不怪她会笑我的口是心非。）
礼尚往来，这盏灯，本宫还你。
（话总是这麽不假思索，莽撞得带一股冲劲儿。我也怕恶语伤人，可偏偏看到她，就管不住这张嘴了。许是因人而异，也未必。掐灭了火星儿，摔回席兰，硬声一句。）
那宣妃何必再提她，都过去了。（一时无话，不温不火，书出尴尬。）宣妃的寒疾，好些了么？

（一愕，一怔。）是妾身……失言。
（昔年在懋仪，她唤我哲哲，一字字倾心相付。如今她唤我，宣妃。或许当真血脉为系，亲疏有别。所以相情，我连一句都提不得。）
（立伊身后三步远，不远不近的看着那枚火折子上的火星被摔落在香案上，渐渐湮灭。旁边儿置着的，是我替她供奉的一盏长明灯，一叠佛谒。）
劳元主子记挂，妾身惶恐。去岁太医便说已除病根儿，再无大碍了。（偏了偏眸，凝在灯焰上。一灯如豆，幽幽渺渺，却硬生生的晃花了眼。阖目轻笑，重拾前话。）妾身低微，原不配替元主子点这一盏灯。——哪里敢让元主子提一个，还字。
（复展睫，眉儿一扬，眼尾一挑，昭彰艳炽，曜华舒光。这是不曾在她眼前出现过，明媚，而漠然的——宣妃。）
元主子托妾身办的那件事儿，妾身总要给元主子一个交待不是？——

（唇角僵在恰是温存的弧度，璇即吃吃笑开。——她在威胁我么？那件关于中宫，关于我，关于相情还有，她。敬一炷香，嵇首而叩，再是起身立在她前。）
宣妃想说什么？
（施施然一笑，伸手替她捋平肩坎的褶皱，露出腕间的一双玉镯相得映彰。低了声嗓，呵气如兰，句读分明。）哲哲，何必妄自菲薄呢。

（螓首稍侧，发间珠翠作响。）您觉着，妾身想说什么？姊妹情深，抱憾而终——一件儿恨事罢了。也是妾身不力（话在齿间一转，柔声细语。）有负重托。
（未能解开相情的心结，反使相情郁结深甚。我心有愧，偏偏口不择言，以此为刃，伤了她，也伤了自身。可惜覆水难收，或是，我仍旧怨她。）
（琅音清丽，哲哲二字入耳，眸光自她腕间伶仃玉镯掠过。迎伊眸光，低眉糯糯。）实非妄自菲薄，妾身自知而已。

（雪指一压婵鬓，剪水冷情，哂笑——我自己的不自知。早该记得，物是人非的理儿，却偏又逆道而行。从前的俪妃，我总嗤她的貂裘换酒，今八载年岁，再提她的及时行乐，我不反感也不信奉。我之生，成于少情，败于重情。）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告诉我你心中到底怎么想的——（絮絮叨叨的话在舌尖儿打住，轻叹一口气）不必了，你舒心就好。
（退开一步，罥眉一挑。）哲哲，你从来该信我待你的一份心。——我以为

妾身向来笃信
（余光瞥见那枚被摔落的火折子，几不可闻的嗤笑出声，堪堪敛下。）可是您，信吗？

（悄然抬眸睇向了窗外，席兰持伞立在殿外等我，檐上有天，有光，有路，还有前方。款款一笑，踌躇许久的话此刻悠然成调。）
哲哲你知道么，我不怕用时光，证明我的心。——（信么？或许我是仗着她待我如姊妹，交了心的知己。才敢坦坦荡荡的认——我信。）
路上积了雪 ，小心滑。（一腔话未了，已折身而归。我不要看，她同我告别的一幕。）

（低肩款款。）元主子慢行——
（瞧人折身自去，绿衣自佛像后适时而至，神色犹疑，几番欲言又止。睨她一眼，复提步出梵宗。）想说什么？
“佟佳贵人的事儿，主子您真的不提了？”
（一声苦笑，被身后掩在悠悠梵音下。）她都不在意了，本宫何苦自讨没趣？回罢。明儿，你来替本宫跪足余下两日——（一顿。）算了，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