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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BL】颜如玉(主秦时明月颜路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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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文案真可怕。。。


IP属地:上海1楼2015-04-05 18:31回复
    【第四章】无所属
      张不疑从识字开始,就感觉得到自家阿父身上有一种常人少有的气质。具体是什么,一开始,张不疑没想明白——一直到无繇先生出现。
      周氏带着张不疑随张良远赴颍川,而当张良不安于坐守阳翟、选择游战颍川边境时,周氏总是能第一时间收拾好行李,带着张不疑跟紧张良的脚步,再在每一个地方为张良打理好日常一切。
      于是,一直跟着张良“南征北战”的张不疑,从某一天开始,忽然就发现,他阿父自到了新郑后,有点不一样。
      比如阿父最近总是早出晚归,每天呆在家里的时辰用一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还是包括了夜间睡觉时间的。
      比如阿父最近常对着军报出神——鉴于他阿父出神不出神实在非一般人看得出来,所以经常把奏报的人纠结得满头汗。
      比如阿父最近偶尔会看着天空,然后毫无征兆地微笑——完全不是往日里流于表面而不达眼底的淡笑。
      小孩子的直觉往往比成人敏锐得多,哪怕这个孩子只有六岁。因此在周氏毫无所知地絮絮交代着张不疑少去打扰他日理万机的阿父时,张不疑已经默默做了决定。
      隔天,张不疑就做了一件让他后悔毕生的事情。
      “阿父。”张不疑皱着一张小脸,委屈兮兮地站到了张良面前。
      正在看书的张良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待到看清张不疑的神情时,不由得挑了挑眉——话说这表情其实有点熟悉呢……
      “何事?”张良浅浅一笑,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张不疑——一直以来,即使张不疑不过是个孩子,张良待张不疑从来以待成人的认真态度。同样地,张不疑待他阿父,也一般地认真:“阿父最近越来越少待在家中了。”
      张良似乎有些讶异,继而,眼底便滑过一丝黯然。
      张不疑继续:“也越来越少指教不疑了。”
      “是吗……”张良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大自然,隐约还有种苦涩在其间——被张不疑理解为愧疚。张不疑用力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啊。阿父总是大清早便出门,至晚间掌灯方回。”
      张良淡淡地笑:“最近是有些疏忽了你。”
      ——关键不是我啊阿父……
      张不疑默不作声。
      “嗯……不如为你请个先生。”张良忽然说。张不疑直接怔住了——有阿父在,还需要先生这种东西吗?阿父到底想哪儿去了呀?!
      他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却被张良脸上忽然绽开的笑意给惊得再次怔住了。
      次日早上,张不疑便看到自家阿父领着一个先生进了家里——以一种分外诡异的气氛。
      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张不疑觉得他快有点不认识他阿父了。张不疑见过阿父独自一人看书时的静谧,见过阿父和阿娘说话时的温和客气,见过阿父言及兵法时的绵里藏针,却从没见过他阿父这样——带着三分期待,三分欣喜,三分温柔与一分不肯定。
      阿父唤那人“无繇”时的神色让张不疑想起了上次阿娘在街上买回来一件裙子,换上了之后等着阿父回来时的不安……
      这个念头把张不疑妥妥地惊悚了一把。
      然而与那一日阿父倦极归来后匆匆打了一声招呼便就寝不同——那个人对阿父的每一句话都报以微笑,明净得与对方如出一辙,两人默契得像生来便如此。
      颜路应了张良的请求,搬到司徒府,做张不疑的老师——虽然,由于张良和颜路近乎形影不离的状况,每次上课张不疑基本上是同时面对两位老师——还是教学思想如出一辙的两位。
      种种压力摧残得张不疑那段时间整个人都精神恹恹,以致于周氏对儿子的身体忧心忡忡,忍不住跟丈夫提了一句——于是隔天,颜路顺便替给张不疑看了看脉。
      自然没什么大问题。
      张不疑也确实日渐恢复了——也许曾经起过做点什么事情把无繇先生“请”出家门的念头,然而在某一日,张不疑无意间撞见先生为自家阿父把脉之后,张不疑彻底安静了——和他的担忧相比,自然是阿父的健康更要紧。
      而实际上,除去心底莫名其妙的不安之外,张不疑对颜路也实在讨厌不起来。
      那个人有着和他阿父看起来相似却完全不同的笑容。如果说他阿父看人时的浅笑是倒映在水面上碎裂的阳光,一眼望去璀璨生辉却触手冰凉,那么这个人的笑容则是三月里飘飞的细雨,触手温软,融情入骨。
      ——没看到每天找来司徒府看病的百姓看着他的表情都像看自家人一样么?
      张不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得做好和阿娘相依为命的准备吗?
      他想,他知道了阿父身上曾经有过的气质是什么——无所属。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但局势的变化到底超出了张不疑的预料。当刘邦带着萧何樊哙等人进了司徒府,笑呵呵地和他阿父“叙旧”时,张不疑仍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想起,阿父曾对他提过,去年八月时秦军将领章邯杀了武信侯(注:项梁),围赵王歇于巨鹿,十月时怀王迁都彭城,命项羽与刘邦分兵救赵。
      ——传说中要去救赵王的人都驻扎到了颍川算是几个意思呢?!
      几天之后,张不疑听到阿父对阿娘说:“阿淑,收拾行李,我们随沛公离开。”
      韩国的司徒随着沛公的军队离开,对于这诡异至极的安排,张不疑却看不到任何人提出异议——仿佛本该如此。甚至连留在颍川的先生,在去阳翟之前,也不过对阿父道了一声“多加小心,当心身体”,仅此而已。
      那时,距他阿父成为韩司徒,不过一年。
      而多年后,张不疑知道了当年看似无波无澜的“搬家”背后的真相,看到旁人对韩王成应允沛公以阳翟借司徒的行为嗤之以鼻时,终究,只是沉默。
      ——韩王成,那般野心……怎么能不担心阿父一去不返?
      ——阿父对复韩而言具有什么样的意义,韩王成不是不知道吧?不然阿父在颍川游战时,他何必安排人手“照顾”阿父呢?
      ——而若不是先生选择去往阳翟,这样一笔交易,哪里能成啊……
      -------TBC-------


    IP属地:上海5楼2015-04-05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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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攻心计
        醒神的檀香混着清涩的药香,盈盈充斥在青色帷幔内外。
        张良虚软无力地躺在榻上,支撑着喝下张不疑递过来的黑褐色汤药。入口苦涩非常,饶是常年药不离身的人,舌根也是一麻。额上沁出了薄汗,头似乎更痛了几分。
        张良轻抬了抬手,示意离开。张不疑虽然忧心,却也只能端着空碗,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已经,十五日了。
        心口闷闷地疼。
        若未猜错,为何仍无消息?
        若猜错……
        张良无声地笑笑,上扬到一半的唇角却在中途止住。觉察到自己眼中的异常,张良忍不住抬手将小臂压在了眼睛上,在混沌的黑暗中深深浅浅地呼吸,试图让心绪归于平宁。
        良久,温润的液体终究自衣袖间渗出,脑中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回荡。
        ——要输了吗……
        浑身上下都克制不住地疼起来,理智被疼痛灼烧得支离破碎,熟悉的气味勾起记忆的碎片,恍惚仍是那年,韩非死讯传来,魂魄都像被打散了一样,周围鲜活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面目可憎。
        作为半个质子被韩王安送到了咸阳的韩非死了,那意味着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裹挟着猎猎寒风穿胸而过,张良只想立刻回到新郑。不去细想即使回去又能如何——少年只唯恐数月前与家人的道别成了此生最后的相见。
        然而师尊不允,他被关在屋中,抵着紧闭的房门,因为绝食而日渐消瘦的身体算得上形销骨立,用力硌得背脊生疼,却也让自己在疼痛中不得不清醒——师尊怕是巴不得他晕过去才好。不过,不能……
        但不论少年意志多强硬,饥饿带来的虚乏,加之自幼孱弱的根骨,终于让自己连抵着门的力气都失去了。晕过去时,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推门声,勉力睁开眼,只见到一角月白色的衣摆在浮光里轻荡。
        “吱呀——”
        与记忆中的声音惊人地重合,张良不甚清醒的脑子顿时一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放了下来,侧头去看门口。
        白色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张良呼吸微窒,却在目光移到来人眼中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黯。
        “子房,今日感觉如何?”陈平似乎没注意到张良的神情变化,自然而然地走了过来,在榻边站定,偏着头观察张良的气色。张良淡淡地牵着唇角,不咸不淡地应道:“尚可。”闻言,陈平的眉毛便是一抽。
        长安新安,大汉初立,碍于政务繁忙,他不能天天来留侯府,但来了七八次,却是眼见着张良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差。
        形容憔悴成这样还叫“尚可”?再糟点是不是就要羽化成仙了?
        陈平的心里有小火一拱一拱地冒着,偏偏眼前之人一副不堪摧折的样子,他也实在狠不下心来对张良生气,默默理了理情绪,只能没事找事地问:“御医开的药,有效用吗?”
        张良垂着眼睑,稍稍沉默,在陈平期待的目光中,淡淡地答:“兴许。”
        话音刚落,室内忽然陷入了死寂。片刻后,陈平数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被张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给点燃了。
        “兴许吗?”他冷哼一声,张良只是略微动了动眼睫,仍是没有抬眼看他。陈平忍不住咬牙:“留、侯,平知你在等着什么,但提醒留侯一句,总是要有命等,才能有命见。”
        语气之重,是陈平认识张良以来从未对他用过的——即便这种刻薄阴损的言语其实是陈平待别人时最常用的。
        张良终于正眼看了看陈平,只是眼中依旧平静无波,清明得一如平时——却让陈平心底生出丝丝寒意。
        “户牗侯确是多智。”
        陈平听着只觉得讽刺,一扯嘴角,眼底苦涩渐深。
        不论张良是不是故意,那天听到张良叫出那个人的字,陈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从踏进留侯府的那一刻,他就踏进了张良一手设下的局。
        这个人不惜以自身为饵,借着他的手来生这一场重病。由是,第二天上朝时,自己定然会将他的病情告知陛下。依陛下的性子,必然会令御医来看。那么留侯宿疾发作无药难医的消息自然会传出。
        而陈平,就算在当时反应过来,却无论如何无法撒手不管——且不说张良的病与他有干系,便无关,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张良真的一病不起。
        “论智谋,平哪及得上子房阳谋无双?”陈平冷笑——这个人,从来如此,智谋决绝,把握人心,一旦算计上谁,就算入局者知道自己被算计,还是只能按他的意愿而行,抽身不得。
        张良仍是淡淡地应了:“户牗侯过谦了。”
        这种淡漠疏离的态度再次刺激了陈平。面如冠玉的一张脸,笑容却有点扭曲:“子房当真不怕没命等吗?!”
        消息传出去已经十多天,该来的话早来了。那个人,陈平无缘得见,却在张不疑的只言片语中摸索出了令他心惊的事实轮廓。
        ——陈中尉倒是与无繇先生有几分相似。除了……
        ——什么?
        ——除了看人时的眼神。
        ……
        “没命……便罢。”陈平被张良低低的一句话惊得回过神,低头时,看到张良眼中倦意,那种寒意再次从脚底漫上,开口时,语气中已有惊惧:“子房,你何意?”张良抿唇不语,陈平眼中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却忍不住拧紧了眉:“子房莫忘了,还有天下……还有不疑与辟强。”
        张良轻笑一声,却道:“还有户牗侯。”
        陈平一愣,眼中有光芒乍起,却在迎上张良的目光时,一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件事总归有他牵涉其中,如果真有个万一,不管是汉家天下,还是留侯一门,他都做不到撒手不管。
        静默半晌,陈平溘然长叹:“好……你好……”
        未雨绸缪,步步为营,一计出便进退皆宜,攻其不备,一击必中,无往而不利——确实是自己熟悉的、他一贯的风格——不过是,对象成了自己而已。
        两人一时再无言,却有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踏破此刻沉寂。
        张不疑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父上,伏先生归来。”
        -------TBC-------


      IP属地:上海6楼2015-04-05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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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补上一阙。
        ____
          长安醉,石亭睡,谁邀金樽梦君归。
          流光散,灯也残,欲与相依却影单。
          故人叹,遥相看,往事不诉落阳斑。
          无所属,忧落幕,与卿一辞为相扶。
          攻心计,我为棋,翻覆进退皆相宜。
          生死局,华年去,安危未解难安居。
          心安处,君且住,便难同进愿同出。
          乐相知,悲相离,一锁开时烽火迷。
          若相告,既相扰,两心同困失渡桥。
          苟相见,难与言,丹心谁共看云天。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5-04-06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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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长相望(番外)
            已是开春,长安料峭寒意未尽。
            张不疑拢了拢身上的青色披风,穿过回廊,慢腾腾地往大门口走去。
            淮阴侯韩信昨日又派了府上小厮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手头上的兵书又修好了一卷,请留侯今日来取。
            于是,陛下传召留侯的旨意晚间便到了留侯府,而张良则轻描淡写地把跑腿的任务丢给了张不疑。
            想到自家阿父昨天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张不疑默默翻了个白眼——阿父称病在家,除了陛下,谁都叫不动他跨出大门一步,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淮阴侯还非得叫个人传个话让阿父去取,这是在闹哪出呢?偏偏他修的那些兵书不能随便放到别人手里,最后还不是得自己跑这一趟……
            张不疑正腹诽着,忽然听到前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关键是那声音有点耳熟。
            “诶?不疑?”牵着张辟强的陈买从拐角处出现,抬头看到是张不疑,也是一愣。
            那两岁多的孩子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一瞅见自家阿兄,立刻挣开了陈买的手,“噔噔噔”地颠到了张不疑身侧,委屈兮兮地扯着他阿兄的袖子,拉长了尾音,奶声奶气地唤:“阿兄——”
            张不疑眼看着这副表情略有点眼熟。
            顺手将张辟强抱了起来,那小子便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了。张不疑转头看向似乎出了神的陈买,问:“怎么回来了?”
            “啊?”陈买眨了眨眼,接着却有些无奈地说,“我也不知。本来和父上聊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地便吵了起来。”
            说实话,用上“聊”和“吵”这两个词,陈买说完,自己也觉得诡异——明明主体对象是一个成人和一个幼童,但是一想到刚才他被下人请到书房时,见到一大一小冷眼相对的那副样子,根本不能说是“玩闹”吧?
            ——这孩子,似乎比不疑小时候还麻烦呢……
            陈买又看了一眼正窝在他兄长怀里状似懵懂的张辟强。刚才来的路上死活不肯让他抱着走,宁可自己一双短腿趔趔趄趄,现在可倒好……
            “……”张不疑没觉察到陈买那略复杂的想法,不过也确实被他的说法噎住,嘴角抽了抽,“吵起来?”眼见陈买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张不疑转眼看向张辟强,语气不自觉缓了许多,“曲逆献侯跟你说什么了?”
            陈买:“……”——为什么他觉得,他父上被冤了呢?
            张辟强把脑袋整个埋到张不疑怀里,一副宁死不说的坚贞样子,一边埋一边可劲儿摇,蹭得张不疑的衣襟乱成一团。
            张不疑的额角跳了跳,末了只是默默地吸口气,抚着张辟强的背,好言相劝:“不想说便不说罢,阿兄不问就是了。”张辟强默不作声地安分了。
            ——唉……曲逆献侯才刚从平城回来没几天,怎么又开始折腾了?
            张不疑隐隐觉得头有点疼了。
            去年年末,塞外匈奴南侵,刘邦率大军亲征,到平城时,却被冒顿单于率精骑围困在白登山,一围就是七天。陈平当时随军而行,张良虽然没去,但不可能不留意大军动向。消息传来时,陈买几乎同一时间上门——那天,张不疑见到陈买难得地红了一双眼。
            不料,陈平玩了一手美人计,便解了全军之危。归来后,被封了曲逆献侯。
            至于张辟强为什么会去曲逆献侯府,这个却是去年秋天便开始的事情了。陈平不知是如何对张辟强起了兴趣——按照他的说法是,“孺子与平甚是投缘”——便和张良商量,让张辟强每隔三日去一趟他府上,他亲自教导。
            张不疑至今记得他阿父听到当时还是户牗侯的陈平这么说的时候,那眉眼笑得一派温柔——简直和当初在新郑时对他说“不如为你请个先生”时像了十成十。
            “能得户牗侯青睐,是孺子之福。”
            ——是阿父之福吧?
            站在一旁的张不疑心中默默地淌过这句话。
            相比之下,倒是倚在床上的颜路和同坐在一边的伏念,反应更像家里的长辈——前者略略蹙眉,后者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冷哼了一声。
            颜路自从和张良重逢之后,便被张良强势接到了留侯府。身体虽然不可避免地还是在衰弱下去,但有张良费尽心力地找各种药物来缓解衰弱的趋势,如今倒还好,除了眼睛依旧不能见,知觉也不太灵敏。而既然颜路已经被留在了这里,伏念一个人也没打算离开,顺其自然地住下,名义上,是张家两个孩子的先生。
            实际上——就张不疑看来——似乎更像管家……
            张良不同寻常地对把自家小儿子往别人家塞这种事乐见其成,其实确实有原因——起码张不疑就没有被他阿父往外推过。归根到底,是张辟强不够识趣。
            也怪颜路和周氏生就了一双别无二致的眼睛,而自到留侯府之后,张良特地将颜路起居处拾掇了一边,光线相对暗,颜路自然不必再在眼睛上盖白绫。问题是,张辟强第一眼见到颜路的眼睛,便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声“阿娘”……
            妥妥地把屋内的所有人都惊悚了一把。
            谁也不知道张辟强当年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怎么会记得周氏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张辟强是怎么从颜路不能视物的双眼里看出周氏的影子的,但谁都目睹了张辟强死赖在颜路怀里不肯下来的一幕……
            张不疑记得,当时,无繇先生倒只是略无奈地一笑,他阿父的脸色却黑得跟锅底似的。
            张良开始不让张辟强进颜路的屋子,张辟强开始每天见缝插针地扒着颜路的房门不肯松手。
            张不疑一直觉得很奇怪——张辟强明明是知道无繇先生和阿娘不是同一个人的……
            但总而言之,在闹了几天之后,陈平一提出那个提议,张良就顺水推舟地把张辟强推了出去。
            张不疑以为,当时最想反对的人,应该是伏先生——虽然也不过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阿兄,辟强能见见无繇先生吗?”张辟强趴在张不疑肩上,软乎乎地求着。张不疑嘴角一抽,说:“阿父吩咐过,无繇先生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辟强不吵就是了。”张辟强眼底的水汽又重了几分,稍稍一顿,又放低了音量道,“何况,今日阿父不是进宫了么?”
            张不疑:“……”——原来你都知道嘛……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传召的旨意出自何人手笔,数下来,左不过就是那个谁了。
            张辟强对着他家阿兄绽开明媚笑脸。
            “……罢。”张不疑揉了揉张辟强的小脑袋,笑道,“说好了,莫吵到先生。”“辟强知道。”张辟强登时笑得牙不见眼。张不疑面上笑意不由深了,抱着张辟强正想转身往里走,陈买却出声了:“呃,不疑……人既然带到了,我便回去了。”张不疑愣了愣,一句话不自觉地溜了出来:“有急事?”
            “呃……”陈买搔了搔头,最终还是摇头,“这倒没有。”“那便进来坐坐……哪里有刚到就走的道理?”张不疑一脸轻松地笑着,陈买似乎迟疑了一下,不过终是点头,笑道:“也是。”
            眼见张不疑抱着张辟强转过了身,陈买的眼神却略有些复杂,之前出门时,他父上说过的话,不期然又浮上脑海——
            “离留侯父子远些,知道么?”
            ——似乎当初放任陈买一次次来找张不疑的人不是他似的……
            ——只是为什么说是“父子”?自己不过与不疑走得近……
            陈买摇了摇头,不愿意再想起他父上眼底的萧索,抬脚跟上了张不疑。
            话么……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IP属地:上海13楼2015-04-17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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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名:醉清寒
            原曲:《是我在做多情种》
            凭栏,盏乱
            曾与君醉笑点江山
            青案,卷繁
            孤灯下无人相与算
            欲将洞箫挽,怅然
            琴弦轻拨断,音颤
            珍珑破连环,向谁谈
            往事不可堪
            [高潮段]
            死生多辗转,何盼
            烽火并肩看,心安
            画策人称善,一朝乱
            喋血遗落青衫
            眉眼梦中缠,决然
            歌尽寂寞醉清寒
            流年总偷换,花又繁
            独饮听漏断
            ——————————
            是我在做多情种 - 胡杨林


            IP属地:上海20楼2015-05-06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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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说撒糖是个技术活……于是偷个懒从长篇里搬一段过来包装……
              ————以上————
              〖番外〗焚书
                对于一年到头超过一半的时间会在外面“游历”的人来说,收拾出门要用的东西已经轻车熟路。
                但秦始皇二十九年,离开小圣贤庄前,张良在整理藏书的时候,还是出了一会儿神。
                手伸在半空中,稍稍移动,就能握到旁边的一卷《非志》。
                这本是当年韩非在小圣贤庄就学时记过的读书笔记。起初那些笔记保存在荀子那里,张良以前没少去借。韩非聘秦那年,荀子动怒,让颜路把韩非手记的那些书简都搬出来烧了。
              -
                当时师尊恰好不在,荀子盛怒之下的命令谁也不敢劝,更没有哪个不要命的弟子胆敢和荀子叫板,张良当时还年少,韩非聘秦带给他的打击不比给荀子的小,所以当时,张良和荀子的想法倒是相似,都是因为绝望心冷而不想再挽救。
                虽然,第二天早上,眼看着那堆书简在腾空的火焰中化为灰烬,烟尘散于空中,呼吸间深入肺腑,闷得人心口发痛——奇怪的是,张良居然还记得,那天烧竹简的时候,颜路脸色也不太好。
                书简烧完之后,张良本想回自己的房间,静静地呆一会儿,但离开时,颜路却暗暗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有事?
                ——随我来一下。
                他们神奇地在眼神交汇中确切地读懂了彼此的想法。
                等张良跟着颜路进了颜路的屋子,颜路反手就把房门拴上了——这个动作外加颜路栓门时略带紧张不安的神色,让张良顿时觉得很有违和感——二师兄明明应该是君子坦荡荡的一个人才对吧?
                但是颜路似乎没把张良的疑惑看在眼中,扯着张良的衣袖走到榻边——坦白说,当时看着颜路直直地把自己拉向床的举动,某个惊悚的念头还是不期然从脑子里闪过。
                张良立即直挺挺地站住,皱着眉叫了一声:“二师兄。究竟何事?”颜路因为张良骤然停下的缘故,被拉得也是一晃,听到张良的话,才转过头,但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没有立刻回答张良的话,而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松开了抓着张良衣袖的手,露出一个相当温暖的笑,眼睛似乎在发亮:“路有东西要给你。”说着后退了一步。
                张良正愣着,便看到颜路转身,蹲下,很没形象地在床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接着,一个藏青色的布袋子被颜路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张良:“……”
                ——二师兄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颜路不知道张良站在那里,正以一种很复杂的心情看着他。
                布袋被打开,张良视线一扫,却发现里面似乎是几卷书简,顿时一愣。
                颜路已经捧起其中一卷站了起来,几分急切地转过身,带着微笑走近,将书简递到他面前。张良的手猛地握成了拳,猜到了什么,却难以置信。他微微睁大了眼,在颜路带着鼓励的笑意里,终于伸手,有些颤抖地将书简打开。
                “阅《尚书·太甲上》……韩非手记。”
                竹简新编,墨迹未老,笔迹也不是张良熟悉的韩非的风格,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他却也同样见过的——而且,竟然是韩文。
                “二师兄,这……”张良的手指用力地捏紧了书简,抬头看着颜路,神情怔怔地,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颜路仍是笑着,不过那笑意明显深了点,一转身又把地上的五六十卷竹简抱到案上放下,在张良呆滞的目光中,有些惋惜地说:“公子非的手记实在有些多,路抄得急了些,字迹……也许有些潦草。”
                按照正常合理的状况,那个时候,张良应该收起书卷,感动地说“不会”,但是当张良的目光落到颜路被地上的灰尘弄脏了的衣服和眼下的淡淡青色上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拧起了眉,说:“二师兄,以后……莫再如此。”
                这反应实在太出乎颜路的意料,所以,颜路毫无疑问地直接愣住:“啊?”——以后?师叔以后还要烧笔记?公子非还有笔记藏在哪儿了?还是说,万一日后这些书卷被师叔发现……
                张良一瞬间读懂了颜路眼中闪过的那些想法,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只能更紧地抿紧了唇,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不豫。
                在颜路越来越不安且迷惑的眼神中,张良终于微微放缓了表情,语气平平地说:“良,多谢二师兄。”如果没有之前莫名奇妙的那句“莫再如此”,颜路估计会很顺其自然地笑着说不用客气——好吧,没有如果。
                彼时谁都年少,都尚未历练到花开花落我自淡然的境界,颜路略有点不知所措,张良则没表情地伸手抱起半堆书简,说:“那,良将这些带走了?”他等着颜路点头,颜路却突然惊醒了一般,伸手按住了他,摇头:“子房,还是留在我这里吧?”——万一被师叔看到……
                闻言,张良看了颜路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难明,最终却还是换了坚定的表情,摇头:“还是让良带走吧。”顿时,颜路面上浮现了一种类似无奈的神色,略略沉默之后,也便浅浅一笑,说:“也罢,反正本就是……留给子房的。”
                话音落下时,张良垂下眼睑,将眼底那丝复杂的情绪尽数掩了,转身便抱着书简走出了屋子。
                ——张良没有说,他之所以一次次到荀子那里借那些书简,不过是因为它们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至于书简上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
                ——张良也没有说,他之所以叫颜路莫再如此,不过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从来坦荡君子的颜路那般令人难过地惴惴不安,也不想再看到颜路因为低下了腰背,而被地上的灰尘染脏了衣服的样子。
                张良还在恍惚着,身后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他转身,便看到颜路抱着另外一大半书简也走了出来,发现他转头,犹自抬头迎着他微微一笑。
                然后,张良忽然有点怨韩非了……
              -
                彼时情绪懵懂,那些疏忽而逝的悸动,被时光掩埋——倒是颜路抄的这些手记,自此被张良小心地保存在了他房中。他成为小圣贤庄三当家的时候,分到了听风居这个院子,搬东西的时候本来可以请弟子帮忙,但张良突然想到了房中藏着的五十多卷《非志》,索性婉拒了弟子们的好心,自己一个人搬家——结果累得够呛。
                尽管,张良也明白,时隔多年,就算这件事被荀子知道了,荀子也不会再对颜路采取什么惩罚措施;尽管,自从把书简抱到房中后,张良其实很少去翻,但——就是不愿让别人触碰,或知道。这情绪对张良而言是陌生的,以致于他长期地不去思考背后的含义。
                直至今日,再次看到……
                记忆中带着情绪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张良不由得微微一笑——只是眼底深处终究藏着几分萧索。
                从今后,天涯作别,此生难见。
                从此后,我于山河外举杯遥祝,愿君一世长安,坦荡无忧。
                -------END-------


              IP属地:上海来自手机贴吧21楼2015-05-14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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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场景切换分割线————
                  冷月如刀,静静地悬在半空中,漠然地看着从山道中驰来的一匹战马,和马上血迹殷殷的两个人。
                  “子房,追兵已经甩开了。”颜路开口,明显气力不继。张良没说什么,只是勒紧了缰绳,迫使马放慢了速度,渐渐停住。
                  颜路率先下马,衣袂迎着夜风轻动。张良的脸色比他还要白一点,下马时脚步有些不稳,扶着马才站定。颜路看在眼中,神色微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抚着马,轻笑道:“多亏了这马……”
                  “无繇。”张良打断了他,听起来有点急促。
                  颜路稍稍弯了弯唇角,语气淡淡:“嗯?”
                  张良却有些迟疑,避开了颜路的目光:“良……良看到那剑……”
                  “是,路动的手。”颜路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可是谁逼……”张良的目光有些泛冷,却被颜路打断。
                  “未有。”
                  头顶的月光冰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片刻的茫然之后,张良无意识似的,低声问:“为何……”颜路再次打断了他,语气中几分萧索:“子房。”“什么!”张良猛然盯紧了颜路,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紧张和期待。颜路却一脸平静:“莫问。”
                  张良思绪空茫,眼前一切似乎都逐渐淡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这副熟悉的眉眼,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像一捧雪毫不留情地塞在了他心底:“路无话可说。”
                  眼神决然至此,平静至此,让张良真的,无话可说。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相对无言的两个人都是一惊,同时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数十个骑兵从黑暗中疾驰而出,紧接着,熟悉的洪亮嗓音传到了张良耳中:“前方可是韩司徒!”“樊将军!”张良眼前一亮,高声以应,心下一松。
                  “汉王兵马?”颜路有些惊讶。“良恐无繇与成君有险,独力难支,才……”张良语气莫名,而那个名字,让两人再度沉默。
                  樊哙率人到了近前,急急下马,待走到两人面前,看清眼前境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位怎么这么……这是发生什么了?!子房先生,颜先生,你们、你们还好吧?”
                  张良脸色有点白,面无表情地沉默,颜路却淡淡笑了笑:“还好。樊将军,路有一事相请。”“颜先生请说。”樊哙忙点头——因为上次鸿门宴时颜路为了张良千里迢迢地赶来,樊哙对颜路的印象就一直不错。
                  “不知可否暂借路一匹马?”颜路说着,以眼神示意自己和张良身旁那仅有的一匹马。樊哙怔了怔,虽然心下疑惑,却仍是点头:“当然可以。”一边示意手下去牵了一匹马过来。
                  颜路心中稍定,神情变得肃然:“樊将军,项王追兵不时便到,路观樊将军所带之军人数不足百人,还请速速领兵回关。”樊哙骇然:“追兵?”——彭城到底出什么事情了?颜路面有忧色:“时间紧迫。”
                  “好!”樊哙定定神,转身下令,“兄弟们听令,启程回关!”说完,樊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张良似乎一直没开口?
                  但转头一看,张良虽然面无表情,却也随着众人上了马。
                  ——不管有什么事情……回去再问好了……
                  再怎么不拘小节,樊哙也看得出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且不说后有追兵,张良的脸色还这么难看……
                  突然间,颜路策马出列:“樊将军,路有要事,先走一步。”樊哙一惊,回头想拦,但颜路却不等任何人反应就径直脱队朝路边驰去。张良终于有了反应,愕然抬头:“无繇?!”樊哙眼见不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张良手中的缰绳。
                  颜路的声音远远传来:“樊将军!夜已深,子房身上有伤,项王追兵将至,请速回关!”
                  “无繇!”张良的眼睛都红了,猛地一用力就想追上,缰绳却被樊哙死死拖住:“子房先生!主公正等着你呐!”
                  张良听之不闻,犹自死死地瞪着那个越行越远的身影,心像是被一根绳子捆住,线头绑在了那个人身上,越扯越紧,几近窒息。
                  ——我身上有伤……那你呢!
                  “无繇!”语气中三分疯狂七分凄厉,听得樊哙心惊不已,扯着缰绳的手更是不敢放开:“子房先生……”
                  片刻挣扎之后,混乱不堪的思绪终究平缓了下来,张良想起了另一件事,但那种萧索至极的语气让樊哙依旧不安:“伏先生呢?”
                  “这……伏先生把您的话带到之后,便不知去了哪里……”
                  ——离开了吗……
                  一切的暗示所指向的背后真相,一触惊心,寒意入骨。张良脸色惨青,身体控制不住地一晃,看得樊哙提心吊胆,生怕他从马上摔下。
                  张良忽然扬起了头,望着黯淡的天空,那姿态有些费力,孤凉孑然的剪影落在周围的士卒眼中,众人不约而同地觉得,心酸。
                  四周一片沉寂,黑夜里谁安然入梦,谁又将从此夜夜不得安眠?长发拂过眼前,带着鲜血与尘土的气息,无声诉说着这一日的翻覆……
                  似乎过了很久,张良听到自己略带疲倦的声音:“先回汉中。”
                  樊哙的一颗心终于被放了回去,但刚松开手,忽然想起刚才颜路先发制人的一幕,不由得紧张地看着张良。
                  好在,张良只是低下了头,随着开始行进的队伍,策马向前。
                  马蹄声渐急,风刮过两鬓,渐渐凌厉,心却在这样的颠簸里,渐渐沉硬冷凝。
                  ——既然你已经做了安排,既然已经离了彭城,想必你不至于将自己置于险境。
                  ——那么,无繇,我便请你好好地活着,带着你尚未告诉我的答案,好好活着。
                  ——活到一切尘埃落定。
                  ——活到……我找到你的那一天。
                ————END————


                IP属地:上海24楼2015-05-16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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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五】在彼云端
                    留侯薨逝的消息传到曲逆侯府时,陈平正在花园里浅酌桂花酿。
                    清醇的酒香总不如七年前那一次的味道,然而陈平乐此不彼——人总是需要什么来做已失去的什么的替代品,不管是为了遗忘还是更清楚地铭记。
                    陈买还惴惴地站在那里,而陈平执杯的手,停在半空里,像在等待着一个敬酒的对象。
                    可惜,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
                    又或许,其实从未来过。
                  他们这些人——刘邦,萧何,张良,韩信,陈平……在世人眼中是并肩作战了十多年不止的神像,然而陈平偶尔会有点恍惚,他和张良——或者说张良和他们——真的认识了十多年了吗?
                    在正式认识张良之前,陈平对“成信侯”其人只是有几分好奇。汉军在张良的谋划下的行事风格既非楚军那样直来直往也非心怀不轨地畏首畏尾,而是让人看似一目了然却在深究之后惊觉出步步为营,待到尘埃落定时又峰回路转,偏还叫人恍然这是水到渠成。
                    在华夏大地上蔓开的烽火若是毒蛇,那个人便有牢牢掐住七寸的本事。
                    想这些的时候,陈平还是楚军的小吏,他默默地咀嚼着自己看到的战争,眼前不期然浮现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眸——那一晚夜色太深,陈平只记得张良眼中明晃晃的平静和无谓——不是无畏——哪怕孤身陷落险境,而且被自己的主子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还有一开始莫名其妙的发怔——潜意识告诉陈平,那并不寻常。一个从容不迫的谋士在那种时候没来由地发傻,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复杂的缘由,而且是接近一个人本真的缘由。
                    因此越发好奇地想靠近——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好奇心害死猫”这种说法。
                    陈平曾笃定他和张良属于同一种人,他们拥有将世事百态看在眼中的洞察力和深藏不漏的喜怒哀乐,在常人无意识地陷落棋局间时他们的灵魂早已凌空而望,然后面不改色地落子。
                    尽管张良总是摆出疏离客气滴水不漏的微笑,每每在自己叫他“子房”的时候,规矩地称“陈中尉”、“户牗侯”,在一次次的温和浅笑里不容置疑地避开暧昧,不留余地。
                    美人如花隔云端,陈平一直以为,天空再大,他们这两朵云注定会合在一起——阴谋阳谋,阴阳相辅相成,不是吗?
                    但在很久以后,陈平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名为先来后到。那个人的所有喜怒哀乐,爱与恨,早在更早之前就悉数交托在了另一个人明若山水的双眼里,然后在死生辗转里不断冷凝,最终化成了玉质的硬壳,火烧不毁,水泼不进。
                    那朵名为张良的云,一心一意想落在另一座山头上——那山名为颜路。
                    没有人知道如果天意给陈平和张良一场提前,那些阴阳筹谋是否就能换来默契相生的会心一笑。
                    在张良等待的那些时日中,无人知道,陈平也在等一个答案——如果颜路永远都不来了呢?张良会如何?陈平会如何?他们终将如何?
                    算筹散落一地,可能的结局千千万,然而走向到底如何,都握在同一个人的手心里。
                    然而这个人的心思,陈平从来猜得不够准。那一天听到张良低低地说出“还有户牗侯”这一句,陈平才意识到,张良已经封死了所有人的退路——自己的,他的,局中所有人的。
                    说破又如何?阳谋之于阴谋,最可怕之处就是前者从来不畏惧坦白,最残忍之处就是局中人在走向那个注定的结局时明知惨淡仍别无选择,甚至心怀侥幸。一如张良赌颜路会来,一如陈平赌张良会回转。
                    总有人要输,输了便一败涂地。这道理谁都懂,偏偏谁都盼着天意眷顾自己。
                    那感觉并不好受,百爪挠心,不挠则痒。不能进,却也不肯退、无法退。
                    而最终,张良等到了天意。
                    剩下陈平站在原地,看着他向彼方走去,想挽留,却怔然发现,自己其实连伸手的立场都没有。
                    徒留掌心里渐渐干涸的水渍。
                  陈平不知道颜路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态度。颜路住进留侯府之后陈平并没有刻意和张良疏远,甚至可以和伏念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留侯府的一切似乎还是他熟悉的那样,唯独颜路,被陈平刻意地遗落。
                    不曾有过接触。
                    哪怕那确实是一个看着便让人愿意靠近的人——一如他在张不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形容。
                    妒忌也罢,不甘也好——陈平其实,只是没有把握假装天下太平地对着颜路寒暄。
                    尤其是对着和自己有些相像的一张脸,再看到那双眼睛里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温和淡然。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足够知趣到懂得绕过这片禁区——比如,张辟强。
                    然而那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私下无人时,陈平会忍不住揉着自己的眉心。
                    在陈平提出教导张辟强的意思之前,陈平还不知道张辟强对颜路的“纠缠”——而后在与张辟强的数度相处中深刻地领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每次张辟强顶着一副格外生动的表情当着陈平的面用一种雀跃的语调说出“无繇先生说过”云云,陈平都会选择性失聪。
                    可惜陈平意外地看到了那孩子眼中自己的笑容——难看得像一面被划花了的土墙。
                    而那孩子的眼神,一触冰凉。
                    所以那一天陈平终于没有再岔开话题,明知什么地方不对,还是和张辟强针锋相对地“吵”了一架,到最后一大一小冷眼相看,直到陈买路过将人带走,铺天盖地的疲惫感终于席卷而来。
                    已经明显到连一个孩子都懂得拿来利用了吗?
                    然而又能如何呢?
                    这世上比爱而不得更叫人无能为力的是爱而不得却不能不爱。
                  不是没有过臆想——颜路的身体状况,即便陈平不去刻意留心,依然会断断续续地通过几个人的述说传到陈平耳中。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个人又将如何?
                    这是一个从未付诸言语的疑问,但上天心有灵犀地给了陈平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张良眼底的荒芜和死寂,让陈平的心一路沉到了底。
                    “良记得曲逆侯曾说过,总要有命等,才能有命见。”
                    那是留侯上书请辟谷的消息传出后,陈平去见张良时后者所说的话。彼时那个人依旧笑意淡淡,只是那笑到了眼底寸寸成灰,让陈平哑口无言。
                    于是终究只能再一次袖手看着他决然转身,抛却繁华坐守终南。
                    以为有生此生大抵如此——他在凡尘烟云里怅然遥望,直到最终再无力睁眼。
                    如何你却先走一步,让我连望都望不到了呢?
                    浅淡的笑容漫上已不再年轻的容颜,陈平将手一倾,酹中的酒液倾注于地,渐渐四散。
                    -------END-------


                  IP属地:上海来自手机贴吧26楼2015-05-22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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