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是我的女朋友的名字，我为了她北上来到这座椭圆形的城市。这是一次假期的旅行，一出火车站我便认出了她，她穿着灰色的毛衣和绒线帽，飞扑似的钻进我的怀里，她说，你终于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冬天就要来了。
这座城市以它的冬季狂欢闻名，人们在零下三十度的寒冷中走上街头，伴随着乐队花车起舞游行，彻夜狂喜，载歌载舞，痛饮合法的烈酒。
严冬牵着我的手在黑夜中向旅店走去，旅店隐藏在一座高楼的腹腔深处。我们搭乘电梯来到十三层，从高处向下望去，这座城市被灰色的城墙围住，城中灯火星星点点，那折光仿佛头尾衔接的巨龙怀中的硕大宝石的无数切面。
我们在床上做了一次爱，戴套，又在窗前做了一次，后入，不戴套，她白皙的双乳晃动起伏。意犹未尽地后戏时，严冬对我说，冬天是人们变成蝴蝶的时候。那时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很快，我明白了。
狂欢节的第一个晚上是花车巡游，我们没有去街上，而是关了灯在床上看电视转播。严冬轻声地告诉我，冬天来临时一些人的头颅会离开身体，飞上天空，飞到满是鲜花盛开的地方。我笑着否定了她，这是无稽之谈，没有人会真的愿意离开城市。她不置可否，只说自己就是知道，让我等着瞧。
随着隆隆的乐声，窗外欢乐的人群一夜一夜地走向疯狂深处。
城中点起了处处火堆，在火光里第一批蝴蝶飞了起来。在彻夜游荡的人群中忽然升腾起二三十只黑点，细看，原来是人的头颅。他们紧闭双眼，仿佛害怕飞行，以耳朵作翅膀，尽可能地飞向深灰色的夜空中。接着，更多的头颅离开了身体，向高处飞去。他们的脖颈上拖着长长的肠子，像是比例不合的风筝。
狂欢的人群发现了这些飞行头颅，他们高喊着，“轱辘首！飞头蛮！”，一边信手拾起石块、火把——眼下到处都是，向空中掷去。一些飞头被击中了，着火跌落下来，被愤怒的人群踏的粉碎。而在暗处，一些人正努力用左右手的掌根向上推着自己的下巴。他们贼头鼠脑，而我在高处看得亲切。人们正努力让头颅飞行。有一个成功了，他的头离开了躯体，涌上来的人们在狂喜中拽着他拖在体外的肠子，将拼命扑扇耳朵对抗这座城市的引力的头颅拖回地面。从破裂的颈动脉里溅射而出了难以想象数量的血液，这些血液使得欢乐的人群更欢乐了。
随着隆隆的乐声，头颅在天空中组成了乌云，大量的肠子在空中打结。那些飞头中的首领呼喝指挥，试图在躲避地面的进攻的同时，用牙齿咬开头颅们与人类母体的脐带。这一努力并不是无效的，越来越多的头颅摆脱了肠子的束缚，嗡嗡在空中盘旋。地面上，失去了头颅的躯体在狂舞与狂奔中撕去了衣衫，开始学着以双乳为目，以脐为口，他们更加贪婪地汲取着冬夜疯狂的欢乐，彻夜狂喜，载歌载舞，交媾并痛饮烈酒，双手舞动着燃烧的火炬，攻击他们在天上抛弃了身躯的兄弟，攻击他们在地上仍保有头颅的兄弟。这一切都发生在这座城市冬日的一夜。
飞行的头颅们毫不理会地上的躯体所造成的破坏，他们组成遮天蔽日的队列，向城外飞去。城市在燃烧。城市在狂喜中燃烧，这块巨龙怀抱着的宝石在盲目地燃烧。
我回头望着严冬，我想问她，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严冬却一言不发，摘下了她的头颅，一抛，向天上飞去。只留下漠然伫立的躯壳。那躯壳撕去了灰色的毛衣，用晃动着的白色的双乳望着我，又试图冲出落地窗，加入这座城市燃烧的狂欢。然而我的爱人的身躯被落地窗透明的玻璃所阻挡，不知如何破壁而出。我叹息一声，操起床头灯砸碎了玻璃。那白皙的肉体便冲出了窗口，在极度的兴奋中成为一个白点坠落并死去了。
我望着城中狂舞的无头躯壳，我站在高楼，站在天地之间，我知道此刻，就在此时此刻，我是这天地间仅有的人类了。
我抬头望着严冬，我的爱人在嗡鸣声中缩成了一个黑点，我想问她你们要到哪儿去，我想问她此刻，就在此时此刻，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还有，天地间鲜花盛开的地方，到底在什么地方。
摘自s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