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龙，你去过柏/林吗，那里现在可真乱。”亚尔斯兰把手肘撑在台面上，他看起来并不打算继续喝下剩余的酒。
“三年前去过，不过那时是夏季。”
“最近的工作真是太忙了，我几乎想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躲起来，这样多好。”
亚尔斯兰说着嘿嘿地傻笑了一声，达龙不能断定他是否是喝醉了。
“那就别当了。亚尔斯兰，你讨厌战争吗？”
达龙喝下第三杯后猛地把杯子放下，身体被酒暖得发热，他几乎不想踏回门外的寒风中。他擦了擦嘴角问到，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复，他瞥见亚尔斯兰把脸贴在桌面上不吭声，他差点认为对方喝醉了。
“没有人会喜欢吧，除了希/特/勒那样的。我实在讨厌那些炮灰呛人的气味，成片血液和尸体，还有……”
“既然讨厌，为什么要选择去？”
“虽然是这么说，但这并不是由我的爱好决定，我没办法改变什么，我只能安安静静地当个旁观者。”
达龙没有吭声，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改说什么样的话才算合适。达龙看到亚尔斯兰的几根发丝垂到眼前，细密的睫毛像柔软的天鹅绒，微红的面颊贴着发凉的桌面，而手边的酒杯底部残留的红色液体在沉默中变得刺眼起来，连暖色的灯也照得皮肤一片热痒。
“简直像是死坏的钟。”
过了半晌，达龙听见亚尔斯兰小声地说着。他不确定亚尔斯兰是否是说给自己听的。

亚尔斯兰的睫毛在触及某个词汇的时候抖动了一下，他以为达龙不会注意到，于是下意识去抓玻璃杯，嘴里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打算趁这次的机会去那里见识一下呢。”
“别的地方的向日葵也很好看。亚尔斯兰，我是说，向日葵并不只在摩/尔/曼/斯/克。”达龙特意压低了音调来说末尾的话，像是某种特殊意义的强调，似乎在暗示什么。亚尔斯兰听后眨了眨眼睛，出乎意料，噗嗤地笑出了声，原本想安慰他的达龙反而成了那个处境尴尬的人。
“我想你说的对。但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任何一片那样的田野了。”
“你喜欢向日葵？”
“是的。准确来说，一切和战争不着边际的事物我都喜欢。”
“可是战争能将一切你喜欢的都蛮卷进去。”
谈话又陷入了一次沉默。
这像个死循环，那其中犹如伸出了快要干枯的荆棘条，紧紧缠绕住他们的思维。看起来随时可以摆脱，却无论怎么努力转移话题，他们总能扯到战争。厌恶战争的不止是亚尔斯兰，达龙也是。
亚尔斯兰用手指戳了戳杯子，他阖了阖眼皮，目光再次转向达龙，这回亚尔斯兰的眼睛没有被任何的光雾模糊，蓝得清澈。达龙能从里面看见自己扭曲的身影，这种突如其来的真实感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仿佛之前那种种的梦幻感都是他脑内的臆想。
“达龙，你认为我喝醉了吗？”
他听见亚尔斯兰用平缓的语调说着。他认为亚尔斯兰是喝醉了，他很清楚地看到之前对方泛红的脸颊和朦胧的双眼，所以他点了点头，按照原先的想法如实回答。
“是的，我认为你醉了。”
接着他瞥见青年上扬的嘴角，他听见那把好听的声音说着。
“然而，我一直是清醒的，我的朋友。喝醉的，应该是说谎的人。”

＊楼主掐指一算半年更的时间到了于是爬出来更文（不）其实只是拖延症犯……。
＊把殿下写哭了……_(:з」∠)_达龙快上抱紧那只殿下然后好好疼爱prprpr
＊下一节他们就愉快手拉手（？）去看向日葵了什么的楼主才不会说呢
Ⅲ
像是沉在了带着温度的水中，眼睛紧紧闭着，眼皮表面仿佛被光芒覆盖而发烫。他想挣扎，却又沉溺于这种适中的水温，湿乎乎的，每个细胞又在伸张。身体轻飘飘的，下一秒他就好像会被一股水流卷向更深的水底。
这样温暖的环境里，亚尔斯兰做了一个梦。那些远得已经晾黄的记忆，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忘记，事实上他记得清清楚楚。
夏季的阁楼里空气是闷热的，油蝉的鸣叫声忽近忽远，老旧的电扇咿呀呀地转动着。亚尔斯兰没有立刻起身，他稍微侧眼就能看见黄昏的光被阁楼的窗框分割成了一块块规则的形状映在地面上，像一块块柔软的暖色印记，他伸出手指去摩挲那个小区域，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手背的温度。
隔壁饭菜的香味顺着还未褪去燥热的空气流进不大的阁楼内，亚尔斯兰嗅着那些混杂的味道，熟悉的陌生的，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视线忽的明亮了起来，他看到了燃烧的楼顶，火光映在他的面颊上，被烧得噼啪作响的横梁似乎下一秒就会顺势掉下砸得他头破血流，他本能地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片炽热中，他听见有人说：
“恶魔，你们都该死，主不会保佑你的。”
他看着一名犹/太少年用一种有些颤抖口音指责的时候，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填充满了许多他看不透的感情，而麻木占据了多数，色调像极了战争卷起的呛人硝烟。这不该是一个未成年孩子还拥有的眼睛，他们的眼睛该是明亮的，充满希望的。他的衣服也不该是这般破旧，臂膀应该更加健壮。
那时的他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的儿子。作为年龄相仿的人，亚尔斯兰不知怎么的脑袋一热，他伸出了手，德/国/人的手，他想拥抱那个少年。砰的一声，血液溅在了他的指尖上，他听着周围军官们的笑声和肉体砸在土地上的闷身，接收着那些铁丝网后的呆滞或惊悚的目光。亚尔斯兰看着指尖的血迹，胃里翻腾起恶心的感觉，他附身去合上了那双眼睛。
然而他立刻后悔了。也许这个少年原本是可以凭借死亡带来的瞬间解脱，用那双本来死气沉沉的时刻被死亡恐惧笼罩的眼睛，去看十几年都来不及认真审视的世界。现在他剥夺了这个权利，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那以后他选择了作为战地记者，为此他和他一心希望子承父业的父亲撕破了脸，父亲还摔碎了一直最喜欢的花瓶。

“我不会去参军的。”
“你以为当了记者就能改变什么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那是我向往的正义。”
“幼稚的想法……！亚尔斯兰，你会后悔的，别忘了你属于这个国家。它像是一个钟，就算再怎么破损也会在你耳边不停地不停地转动。”
或许十年前他认为他报道战争的罪恶这是正义的，他满腔热血地不停地奔波在各个战场，好像通过那一篇篇白纸黑字的报道就能让他原谅，那些流动在他身体每个部位的血液带来的罪恶感。结果他错了，当他的稿件被一一退回，他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被允许摆放在阳光下的，起码那个时期是这样。
亚尔斯兰痛苦地几乎快要死掉，他的文字只能被人随意摆弄和删除，那些罪恶的细节被巧妙地避开，他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个字。不过他终于还是想开了，正义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他而存在的词，战地记者大概真的不是他理想的那份工作。但他讨厌战争，所以让他举起枪械去战场上和其他人厮杀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段时间他为了改稿心力交瘁，某天当他翻开街头买来的早报，成片的向日葵绽开在他的面前，即使它们是黑白的，亚尔斯兰也依旧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以一种波纹地形式从空气中漾向他。摩/尔/曼/斯/克，他记下了这个名字，他计划好战争一结束就去那里。
他游走在各个时间点，他几乎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他清楚记得几年前他还常常因为战场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冬季夜深的时候用厚重的被子裹紧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感到有人用手指划过他的下眼睑，他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强烈的光线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亚尔斯兰感觉头脑昏沉沉的，像被人用钝器从后面袭击过。
“你醒了？没想到你的酒量居然差到半杯酒就能灌醉的程度。”
亚尔斯兰听见了达龙的声音，他把视线往身边挪了点，才注意到达龙正半倚着床边。
“我是实在找不到你住在哪里，所以只好先把你带到这里来。”达龙说着叹了口气解释，他又问道，“亚尔斯兰，你梦到了什么吗，我看见你哭了。”
亚尔斯兰听到达龙的话有一瞬间愣住了，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的面颊。
达龙听到他说：“对不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他又恢复了原先的微笑补充道，“达龙不用放在心上，我哭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不，是很让人心疼。达龙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个时候他选择了伸手去擦掉那些眼泪。不过他什么也不说，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亚尔斯兰，亚尔斯兰则是没有去对上他的目光而且抓着被子，目光低垂，仿佛沉浸在什么之中还未摆脱。
“要一起去吗，去看向日葵。不过不是在摩/尔/曼/斯/克。”
达龙脑海里闪过某个亮点，当即说了这么一句。
亚尔斯兰却不说话了，他有些烦躁，这种情况简直像约喜欢的人出门被无声地拒绝一样。他开始找其他的话题。
“你冷吗，需要再把壁炉烧旺一些吗？”他想起亚尔斯兰夜间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得紧紧的。
突然间他的手被一只手握住，力道不重，亚尔斯兰垂下的银白色发丝抖动了几下，他听见对方顿了顿说：“好啊，一起去吧。”
室内又陷入安静之中，达龙听不清亚尔斯兰的呼吸声，他耳边只剩下壁炉里柴火被灼烧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