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一开始让我来乾东所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毕竟那里住的可都是小阿哥，金贵着呢，要是一个不小心叫我可爱的小脑袋跟脖子分了家，那可真是阿弥了个陀佛了。但是这种事儿，我一个小丫头也没甚么权利说不，便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 幸好，小主子并不是脾气乖戾的主儿。不过嘛，这脾气好了，可似乎好像有其他的地方不太好。）
（ 譬如今儿，我掰过短短的手指头，可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回被罚抄书了。）
（ 更深人静，只偶有烛火爆芯发出的噼啵声儿，在别人都已经昏睡入眠的时候，只有一个可怜的我只能认命的候在小主子跟前，挑一挑烛心研一研磨，时不时的打个哈欠。夜色朦胧，抓着块墨锭袋昏昏欲睡，安静中突然有个声儿响起，惊得我本能缩手，恰恰沾了一手的墨。一张小脸顿时皱在了一块儿，手忙脚乱的收拾一桌子的残况。）

【说起来，起初我最烦的大约就是沈北荸了，胆子比针眼儿还小，整日像个鹌鹑似的，可愈往后我愈发觉了她的好。】
【譬如现在。】
【她实在太过小心谨慎，于是更容易出错，一出错，又害怕，一怕，又再错…如此往复，眼见她脸儿红了白白了青，比台子上的变脸还好玩儿，故而，在我不知觉的时候，便笑出了声。】
沈北荸。
【我趴在案子上托着脸笑话她。】
现在把你往宣纸上一丢，挂起来，旁人一看，呦！许道宁的大作！

（ 我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一片狼藉是我一手弄出来的，毕竟我一直都小心谨慎提防自个儿出半点差错，虽然这提防并没什么显著效果。）
（ 打从进乾东所起教习嬷嬷的叨叨就没有停歇过，但凡有了空总要在我耳边念谨言慎行，如眼下，瞧墨汁四溅宣纸乱飞的书案，我简直欲哭无泪，要是给嬷嬷知道，即便是我脖子上的脑袋用不着搬家，大抵也是要松动的。思及此，心中更是害怕，眼眶蓦地就红了一圈儿，怯怯地咬着下唇。）
我，奴……奴婢，不叫许道宁，只能称沈，沈北荸小作。

【总觉着她看着傻，其实内里可精，可一到这时候，怎么看，都觉着内外都是傻的。听她这么一句，再撑不住，笑得更欢落。】
去去去。
【总忍不住笑骂她。】
洗个手，再给爷端碟儿梨子来，爷儿饿了。
【说着，干脆把半张脸都贴在桌面儿上，耳朵里满腾腾的嗡嗡声，瞧她犯傻，再笑呵呵地使唤她。】
要削好皮儿去了核的那种——再切小块儿，拿牙签插上，大了不好咬，知道啦？

【当下一虎脸，瞪眼道。】
你说什么？
【只是几乎瞬时候的，又咧嘴乐了，丁点儿都不在意这样趴着撩眼瞧人有多累，只管跟她磨嘴皮子。】
得了，爷儿不是不讲理的人，梨就不要了。
【当间儿一空，继续乐呵呵地支使她。】
可爷儿肚子饿了，你把手洗净了，就把桌子上那盘饽饽端来。
【努努嘴，就跟逗安郡王送的那只鸟儿似的。】
掰成成一块块儿的喂爷儿来吃，爷儿懒得沾手。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
（ 只见他笑嘻嘻的小脸瞬时一唬，惊得我差点儿就蹦起来，睁着双湿漉漉的杏眼紧张的瞧他又变了张脸，我有些怀疑，是困得眼花还是这小主子确实学过那变脸的功夫，这切换简直就是无缝衔接。只，再也不敢回嘴，只默默的垂下小脑袋，念着一肚子的小怨气，踢踢踏踏的出门洗净手。）
（ 端着盘饽饽再回到小主子身旁，掰了一半儿递过去。）
主子爷肚子饿又懒得沾手，奴婢有个好法子，您像不像听听？

嗯。
【打鼻腔里哼出一声儿，带着懒劲儿看她一眼，嚼嚼咽下去，还不忘挑三拣四。】
太甜了，换个别的…什么法子？

甜了？不若兑口水，那样不甜了。
（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小主子也算的上是半个君，今个儿我算是领教到了。大抵是我年纪小，竟没将他看的清，这人哪里脾气好了，深更半夜，竟是变着法子的折腾人。）
（ 手里还剩一半儿饽饽，再掰一半儿端在手上，方才出门去洗手竟就让我想着了个好点子，免不了沾沾自喜的弯眼笑。）
明儿叫御膳房的小厨子给您烙块那么大那么大的饼儿，再从中间镂个空套您脖子上，你要饿了低头就能咬上一口，这样您就再也不会饿着肚子了啊！

【把脑袋仰起来，一口一口咬着她手里头的饽饽，再享受不过，只且眯眼听着，还不忘点头。】
有道理，有道理，可你还得给我转转，不然一边儿吃完了，又饿了。
【而后再睁眼瞧去，便更乐了。】
北荸儿，你过来，凑近点儿。
【而后身子也趴上前去，直瞧着她看。】
你再笑声？

噢，好吧。
（ 虽然没有完全解放双手，但好歹也减少了不少劳动力，这点小要求还是欣然接受了。南虞总说我不聪明，我不服，明儿我就要去告诉她，我只花了一丁点儿的功夫就想出了这样个绝世好点子，她肯定做不到！沉静在自个儿的小世界当中，回过神，愕然看到一张无限放大的脸在我面前，手里的饽饽差点儿就要一股脑儿的扔过去，往后头仰过脖子离他远一些，像只受惊的鹿，紧紧的牢牢的，抿紧唇瓣儿。）
我没笑！

【忘了是几年前，抑或去年，寒冬腊月，沈北荸挂着一张冻到通红的脸儿杵我跟前，一抿嘴，张口叫我小主子，就跟现下一个样儿。于是咧嘴一乐，越发的高兴，总归逗弄她真是好玩得很，比安郡王的鸟儿好玩的不知道有多少。】
嘿。
【我伸过指头，戳了戳她抿出来的酒窝窝。】
你说，你小时候是不是被大公鸡啄了脸，才留下这么两个坑？

（ 我肃着一张小脸，正经的表示自己并没有笑，目光湛湛且肯定。小主子爱笑，虽然有时候也喜欢折腾人，可到底还是心善的吧？我这样一想，便就没有方才那么害怕了。前头我说过，小主子某些其他地方并不那么好使。）
（ 再譬如，关于我脸颊上两颗深深的酒靥。）
（ 他作怪的手指头戳在我脸蛋儿上，我不能像对南虞那样一巴掌拍掉，小小身板僵直的不能动，只余一双乌黑的杏眼滴溜溜的转。）
其实是奴婢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酒瓮，这窝窝只是用来盛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