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中，一道划过三年的彩虹 

 -------《雨石》手记 

 

谨以此文 

献给 

剧组三年里曾经一同参与过的每一个人 

应允过却又失信了的国内外朋友 

还挣扎在本土动漫一线上的同胞 

中国动画 

 




 2006年4月29日，杭州国际动漫展 

我站在其卡通的展台前，眼前晃动着各种染着头发五颜六色、穿着古灵精怪的笑脸。大屏幕上晃动的《刺青》却那么的清晰耀眼。《解夏》的歌词随着汗水流进嘴角，混杂着人群里咸咸的味道。 

“…… 

如果怕别人的背影繁华的陷阱 
刻骨铭心也不一定是爱情 
每一段消失的记忆来不及珍惜 
炎夏过去留在原地无解一季……” 

 

《雨石》已经发行了，在最后一次渲染完成，拿到那张DVD的时候，我就下决心要写一些东西，一些回忆的东西，经验性的东西，或者叫做感悟都可以，三年里的制作是一个缩影。我发现人们在做完一件事情，准备开始回忆什么的时候，那些细节便毫不留情的慢慢消失了，特别象我这样选择性记忆的人，让我去写一个三年的过程，那不知道要丢掉多少东西，数据是刘敏帮我整理的，否则，我觉得根本无从写起。 

如果三年的历程按照我正常时候的思维去判断，那绝对是一个逆主流的错误，只是这个错误我从来没有后悔，三年里没有，今后也不会。将雨石三年的制作历程写下来，是想多少给已经或正准备开始犯错误的同人们有那么丁点的帮助，对自己也是一个总结，我总相信这样的错误有一天将不再是错误！ 

 

解夏在耳边环绕的歌词只剩下一句： 

值不值得飞蛾扑火？值不值得飞蛾扑火？值不值得飞蛾扑火……

第一章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 

 

正文开始前，请让我先来用经常被我们拿来开涮的亚里士多德三段论论证一个事实： 

 

大前提：据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安分 

小前提：我是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中的一员 

结 论：据说我不安分 

 

虽然三段论几千年来都颇有争议，有些应用方式也确实似是而非的非常经典，比如说我最喜欢的这段： 

大前提：自古英雄爱美人 

小前提：我爱美人 

结 论：我是英雄 

但是，我可以用脑袋担保前面那段我用得非常之精准，绝对没有逻辑错误。因为我确实不够安分守己——在很多人眼里。 

 

打我记事起长辈们已经给我定义好了，叫做“不务正业”，上山、下河、登房、揭瓦……一般孩子犯过的错误我都犯过，别人没犯过的我也有兴趣尝试，除了没有“踢寡妇门，挖人祖坟”之外，干的事也不少了。侥幸上大学以后更是一直不务正业：和许多不该读理科的理科生一样，我完全没有什么逻辑感（就象我是路盲一样），我痛苦地抱着一米的丁字尺去画巨幅工程图，我高数考7分直接重修，我整天旷课就算难得上课也是打呼。一切迹象表明我就是“学好数理化，出地球也不怕”的牺牲品。我一共有两个最大的爱好，玩游戏和画画，我自己在宿舍里用木板钉了一个约有床头柜大小，相当之难看的简易画桌，在这张桌子上我画了一张陆凡和狄鼠在一起的海报，那时候的狄鼠叫“张狂鼠”：），给老鼠勾个三角眼透出凶光，给陆凡画个歪嘴一声坏笑，感觉这就是我了，哈哈。那个时候《雨石》不叫《雨石》，叫《平行世界的故事》。在自己的第一台电脑上，我一边扫描着那好几百张图片幻想自己就这样做出一个动画，一边哼着我经常哼的那首“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好像唱错了？管它！随兴就好。但是兄弟，我要很严肃的告诉你：狼——不是用来飞的，他要奔驰在苍茫原野上，于是我开始有了转行的想法，那时是99年，上个世纪。 

转专业其实很容易，那就是重来，只是要你有兴趣搭这个时间和金钱，有幸因为我上学过早（5岁半的5年制小学），所以还搭的起。反过头想想，就算上学不早又怎么样？凯歌老兄参完军考入北影已经都二十六七了，老谋子报名时就超了六岁，我呢，却还是小屁孩一个！总之在决定了转专业之后，我将自己的不安分发挥到了极致：01年奔向上海，02年奔向太原，03年又奔向上海，在上学和兼职中我完全的脱离了理科的困扰，03年7月，正式被转变成为动画专业毕业生扔向社会。其实在上学期间我兼职工作过不少单位，从广告包装设计、网站动画设计、幼教软件到游戏动画设计都做过，可是不安分的人永远不安分，那些都满足不了我快速膨胀的味口，和动画和电影相关的东西，我都想尝试，于是不断跳跃。7月份一个月找工作的时间，我又连续跳了两家公司，就在委婉拒绝了第二家公司领导的好意后，我来到上海郊区的一所学校，开始了毒害祖国下一代的伟大工作，老师！我梦晕死过去也不会梦到我会做的一个职业。

第六章 All Off Control 

学生们大多数是没有耐心的，做为一个老师也许我永远不该用失望的眼光看待学生，但是作为一个剧组的管理人员，我只能这么说。和学会生在一起制作有一个最大的难题，就是你并不能控制什么，有人来到剧组，有人离开剧组，有人来两天不来两天，有人几个月不来又突然出现，任何时候只能以宽容和蔼的态度接受一切的一切，用一句蹩脚的英语说就是“all off control……”，现在带公司的团队做东西，不论使用如何简单如何偷懒如何看上去一点也不艺术一点也不高尚的方法，只要出现了我觉得应该出现的效果，一律OK。制作就是这样，包括传统美术，玩的就是你如何用你高明的手法去欺骗观众的眼睛的同时告诉他们你要表达的思想。但是当时不行，背景组的两批人为了使用图片素材和纯粹手绘的风格而争论不休，矛盾不断。其实作为我想法很简单，我只想要看到效果，但是手绘一派坚持的非常强烈，认为使用照片素材是十分偷懒和没有任何提高的行为，一度到了僵持的地步，在一阵的思索过后我让步了，随后做出了决定，背景全部采用手绘，之前使用素材的背景全部重画，我的这个措施直接导致了颇具天赋的王亚重离开剧组，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采用任何只要能达到效果的方法，当时背景组可能就不止会有一个人离开！ 

但是这只是其中的一件事情，因为动画绘制工作的枯燥和单调，不断的有人离开，每次早上我到306，久久不见一个空掉的原画桌子上有人的时候，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失落，而当原画组长裴斐通知对我说谁谁谁不来了时，我轻轻的说我知道了，心里却在象突然被什么东西梗住一样说不出的堵，那时候意气奋发，现在至少我懂得了接受各种现实，用一个比较平和的心态去对待各种变故，也许，这就叫成熟吧，不过我想说，单纯点活的开心，要那么早成熟扯那。 

可幸的是，和我一样的傻子是存在于地球的，不少比我还认真的学生和伙伴一直以来守护着这个片子，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的守护也是我这个不安分的人能坚持下来的动力，当时的背景组长陈尧曾经为了统一大家的背景风格连续熬夜一个星期，每天就跟快OVER了一样来剧组帮忙，而当时他的徒弟也就是幽灵刘敏为了方便他画背景元旦三天通宵在剧组拉PS选区；周恒为了攻克狄鼠披风飘动和三维动画二维渲染的技术难题在剧组创下连续通宵记录；再后来调动作的涛哥连续几个月吃住拉撒全在剧组，每天晚上我过来306的时候看见他神情恍惚有如仙人一般冲出去刷牙洗脸……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总之剧组三年里的通宵状况用一个非常之美妙和恰当的成语来形容就是“惨绝人寰”。 

12月中旬，成员减少到了17、8个左右，我发现能坚持下来的一直是能坚持下来的，而坚持不下来的则连个开始也无法坚持，这十几人我记得是刘敏、陈尧、陆璐、陈涛、白雪、王樱、李志涛、张小迪、龙易、陈绍、董梁、裴斐、蔡毅、唐旭东、马飞、吴万里、蒋晋等，白雪和陈涛是刘敏的舍友，不知道刘敏是如何将她们骗过来的，本来我不是很在意，但这两人最终兢兢业业的为剧组的背景和三维工作付出了相当大的劳动。后来我问刘敏，她总是笑而不答地告诉我说她的办法太高明，怕我学会了自己就被开除，我知道她开玩笑但心说我开除你那不是厕所里打灯自寻死么。 

2004年1月初，快过年了，快放假了，更枯燥的工作使坚持的人陆续减少，这个时候大约只有7个人在真正为雨石工作，他们是“我，刘敏，房彦飞，陆璐，陈尧，白雪，陈涛”致敬！。

第九章 你还要啥自行车 

当时剧组流行着一句口头禅“你还要啥自行车？”这句话本来来自赵本山那个忽悠的小品，后来被我们用成了“你还有啥不知足！！”的意思。 

5月的后半月，老张完成了《雨石》中几个主要人物最终的人设，人设偏向日式风格，被以前退出剧组的人嘲笑为：“这就是你要的中国风格？”因为当初讨论过民族风格，中国文化等概念。但是比起我们先前做的人物设定，这一版无论从专业程度还是美工水准来说都强太多了，于是我回答他：“你还要啥自行车？” 

我一直是这样认为：作为从小在儒家思想熏陶下，从小在中国文化背景中长大的我来说，不论用什么样的造型，做出来的作品也会无法脱离中国文化，在我没有达到能够完成新的造型风格能力之前，还是老老实实用自己熟悉的造型方式比较好。 

老张是打乱行程，阿英是辞了工作过来帮我的，没有一分钱收入。当时我的薪金是4000每月，之前积累的大多都用来采购开始时的动画用品，平时自己没什么花消，用来用去也超不过1千多一点（后来刘敏知道了鄙视我说超级奢侈），剩下的正好用来买动画耗材。来的时候大家都没说什么，我大约决定好的是包括房租和平时的生活费用每个月支付每人一千块钱，我尽量做到象是学校在支付这笔钱，自己制作和打印了工资单，拿了一堆印有学校名字的信封，然后每月在发过工资后封好信封再分开装好给阿英和老张。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大概我快弹尽粮绝的时候，那位当初面试我的老师实在是很支持我，总之这笔钱后来就不是我在承担了，而且数额也略有增加。于是我终于可以开始积攒雨石后来制作中所用的费用。支撑着一个剧组有时候也觉得手头有点儿紧张，我就对自己说：“你还要啥自行车？” 

进入六月中，学生们开始考试了，根本没心情来剧组作动画，所以干脆给大家放假。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欠的就得还上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有“狗头”军师刘敏给我出点子，等考完了试，所有人都开始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十四个小时泡在工作室里。学生们回来之后，针对剧组整体背景实力太弱的情况，刘敏开始对她们进行三维培训，企图用三维贴图渲染的方式解决背景实力不足的无比无奈的问题。当时正在做芜图族内部场景，背景多而且复杂。学生们之前从没有接触过三维，刘敏给他们一一做培训，辅导，让他们掌握MAYA中的建模和贴图的方法，学生们都很用功，有一个女孩子因为长时间在maya中尝试种草，号称现在一看见草就想吐。虽然做出来的图象还很幼稚，但相对成功的解决了大量高难度背景的问题，有人批评学生们做的东西不够细腻的时候，我就横插腰怒目而视：“你还要啥自行车？” 

这个时候周恒由于意外的状况离开了，离开之前他跟我谈了很久，我记得他的一个做狄鼠技术性的帖子还留在火星时代上，只是现在他的技术已经突飞猛进了，这个曾经打破剧组通宵记录的家伙，提前离开学校，步入到了社会之中。而当时学院学生开始进入暑假阶段，306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热闹，雨石的主创队伍形成，他们是“我，刘敏，张凤成，房彦飞，蒋丽英”，老张和老房承担了所有的原画，阿英承担了所有的动画，刘敏承担了所有的扫描和上色。L-KEY工作室成立。虽然比起以前工作室二十多个人的嘈杂现在冷清了很多，但是制作速度却变得飞快，我蜷缩在我的座位上，低头偷笑着就如同那想出一个巧妙阴谋的和绅：“你还要啥自行车？” 

暑假里无人的科技园，是一个杂七杂八的动物园，青蛙、蚊子、蜘蛛、蝗虫与蝙蝠在这里聚集一堂，各自争取着自己的领地，常常在雨后的晴天，成群的蚯蚓从泥土里爬向路的另端，宽宽的柏油路一到白天就开始接受烈日的暴晒，绝大多数蚯蚓还没爬到路对岸草地里就被晒死在路上了，每次骑车回去我都会小心翼翼的避开蚯蚓们的尸体，很快他们又被晒干，风吹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L-KEY这个名字是我起的，L是我名字的缩写，KEY是钥匙的意思，我当时的想法是让自己成为中国动画的一把钥匙，KEY、关键帧，具有转折性的。不论狂妄与否，幼稚与否，我想这个目标千儿八百年的也不能变吧。 

有没有自行车，我们的剧组也飞速前进了。这时我发现一直给我想鬼点子的刘敏开始变得不那么敏锐了，我突然意识到她要离开剧组了，我一度的失落，刘敏是我带的第一期学生，本来她还在华东师范大学读本科，因为那个奖能免费学动画，特意休学一年来这里学习，9月份，她该复学了。我有点儿希望她能留下来帮我，因为有她真的太太太省力了（或者多活几年），不过我还是对自己说：“你还要啥自行车？”后我得知，那段时间她压力大到差点儿要失忆，有一天早上醒来完全忘记了雨石的一切事情以为又回到了原来的学校。唉刘敏啊刘敏，失忆就失的彻底一点，失忆一定要失到一种境界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