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河东勋的房间与大多数单身小伙子差不多,没有多干净整洁,但也不算太乱。来到河东勋家的第二天,主人出门上课了,金钟国在家里没事儿干,便开始翻东西。
于是河东勋进门之后又默默地跑到走廊看了眼门牌号,确定这真的是自己家后,铁青着脸问:“搜查大队来缉毒了?”
被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和书的海洋包围的孤岛中间,金钟国正悠然地给一把吉他试音:“哎,这吉他都生锈了,你多久没弹了?”
河东勋没回答,从脚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金钟国把吉他放到一边帮他一起整理。两个人从傍晚收拾到夜深,河东勋趴在地板上哀嚎:“你怎么倒腾出这么多东西???”金钟国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可是翻了一天啊。”
河东勋一手将汗湿了的额发掀到后面去,感叹:“要疯了。”他身边的人念念不忘那把吉他,连着弹了两首曲子,虽然琴弦已经生满了锈,经他一摆弄竟有种别样的风情。
“好听。这吉他送你了。”河东勋鼓掌。金钟国看了他一眼,将吉他翻过去一看,背后刻了几行花体小字,看起来好像是件有年头了的赠礼。
“我爸的遗物。”河东勋解释,“老东西了。”
“那你怎么舍得给人?”
“对我来说人都不重要,东西又有什么重要的。”少年笑笑,“反正没什么事物能长久,早点失去和晚点失去有什么分别?”
金钟国皱眉。他觉得河东勋太悲观,而这份悲观让他冷血。但是他们说好了不干涉对方的生活方式,所以他只是拿起吉他,又弹了一曲。
第二天河东勋回来的时候扔给他一袋新琴弦。金钟国说:“我还是喜欢原先生锈琴弦的感觉。”
河东勋耸肩,“随你便。”然后他看到桌子上有几本书,有词典,儿童读物,还有诗集。
“昨天翻东西的时候看到的。你都读过?”
“只读过儿童读物。”河东勋捡起那本封面花花绿绿的故事书:“呀,pororo~”
金钟国有些无语,他看着河东勋被书里的小企鹅逗得咯咯笑,顺口问了句:“你哪来的钱买琴弦?”他知道河东勋刚买了一大堆画具,小金库应该处于亏空状态。
“你不是有个小吊坠吗?今天早上我偷偷拿过去卖了。”对方乐呵呵地回答。
“……”
两分钟之后,河东勋嗷嗷叫着狠命敲楼下的门,大喊:“老爹!给我开门!我要死啦!”
他叫的是他家楼底下住的老人,朴明秀。金钟国见过他几次,印象一:这位老爹总是板着个脸骂骂咧咧的,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钱,只是偶尔对河东勋还有点好颜色,因为后者会不定期进贡点食物;印象二:头发越来越少了……
屋里,朴明秀一脸不乐意地看着被追得直喘的河东勋:“呀,你俩怎么回事,干嘛跑到我家来?”
“跟他开了个小玩笑。”河东勋给自己顺气儿,“我骗他说把他的吊坠卖了,这厮就楼上楼下追杀我。”
门外传来金钟国的声音:“是对你乱开玩笑的教训。”
“哎一西,受不了。——老爹,今天晚上收留我吧,好不好?外面那个可是打十个不眨眼的怪物……”
金钟国靠在门对面的墙上耐心地等着,反正他也没事干,大可一直等到河东勋出来,毕竟他不可能一辈子躲在朴明秀家。令他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儿,朴明秀家的门砰一声开了,河东勋被一把扫帚灰头土脸地推出了屋,老人站在门口举着凶器非常帅气地摆了个造型:“关我屁事,滚。”
金钟国拎起河东勋的领子,温文尔雅地微笑:“谢谢,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关照您的。”
“哎咦,哪里哪里,我们是邻居嘛,管教不听话的孩子是应该的。……以后有些事就麻烦你了啊。”
河东勋在金钟国手里扑腾了几下无果,放弃治疗地感叹:“人与人之间再也没有信任了。”
“这话由专业背信者说出来还真挺讽刺。”
河东勋笑眯眯地任他拖着自己走,没有一丝抱歉的神情。金钟国叹了口气,说:“你从来不会觉得后悔,对不对?”
“会啊。怎么样,觉得我还有救?”
“不。”金钟国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去后悔。我不是没做过错事,但既然没法改变,还不如不去想。”
“很好的人生哲学,所以哥是让我厚脸皮下去,是不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我是叫你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金钟国扶额。
河东勋笑笑,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
他骗人,有时会后悔,更多的时候不会。金钟国说的话,道理他都懂,但还是没办法照着去做。某些习惯像是鸦片,你在吸之前就清楚地知道这是毒药,却还是离不开它。一个人想活下去,总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总会伤害不该伤害的人的。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不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