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沢田纲吉再次回到意大利的时候,是彭格列十一代目准备继位的时候。那会儿正是和平的时期,十一代目也通过了他所设下的试炼,他也正式地开始了准备退休的日子。
彭格列在对阵密鲁菲奥雷的大战中最后还是赢了下来,这一在兵力和武器都落于人后的反击战可以说是漂亮地载入了黑手党的史册。而最大的敌人被消灭,彭格列也在沉浮中重新回到了黑手党的巅峰,在西西里傲视群雄。
无论自己的手下有多恭维自己,沢田纲吉终究还是更加为自己没有伤害到朋友和继承到的彭格列而感到自豪,他更开心的是终于可以开始轻松的日子了。
他带着京子回了意大利,这一次没有去西西里,而是趁着圣诞节,最繁华的时候带她来了米兰。他觉得自己亏欠了京子不少,这些年来一直因为忙碌很少陪她,而她也一直耐心地成为了他最好的贤内助,从来没有让他在生活上操过心。如今时过境迁,是时候把一切交给后辈了,而他也应该还给京子一个光鲜漂亮的生活了。
十二月末的时尚之都格外的温暖,即使飘雪覆盖了整座城市,却依然拦不住暖洋洋的灯光和烤炉中鲜肉和芝士的味道一点一点顺着屋子的缝隙钻出来,跑到大街上与人们共舞。这样的意大利,即使离日本相隔千里,也依然有了家的感觉。
他和京子逛了一个下午,下了不少定做的订单,他看着京子的笑颜,一时间也有了幸福的感觉——如今的他,过着比他小的时候所期盼的更好的生活,他拉着他儿时最爱的女孩子,站在了世界的顶端,他有朋友,不缺金钱,组成了美满的家庭,地位很高,仿佛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他他现在过得还不够好了。
米兰的天气虽然算不上是严冬,但毕竟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忘记带手套出门的沢田纲吉忍不住往手上呵气来暖暖,他等着跑去买咖啡的京子,四处张望,转头却望到了一抹不能更惹眼的颜色。
要说惹眼,也不过是惹他沢田纲吉一个人的眼罢了。不张扬的紫色在冬天显得格外冷淡,沢田纲吉看着那人缓缓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长着一头漂亮的黑发,刘海稍微有点遮住了眼睛,却依然可以从碎发里看到那人狭长的一双丹凤眼,此时眼神不知道对焦在哪里。他手上提着几个大袋子,方方正正的纯黑色的袋子,身子很单薄,一看过去也就只穿了一件平时的紫色衬衣,脖子上再挂了一条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纯色围巾。
沢田纲吉轻声笑了笑:终于也知道出来逛逛了吗?
可是走近了几步,沢田纲吉却发现云雀手上提着袋子印着的依然是他过去几十年穿着的西服的牌子,他陡然间哑然失笑,知道那个云雀恭弥果然就是那个云雀恭弥,他真想再去笑云雀的老土,笑他几十年过去了还不会穿别的款式的衣服,可是他再也笑不出声了。
他笑了他那么多年,笑他的固执笑他的坚持,可是他却固执到了现在。
他只想上前去抱住他,帮他拎着手中的东西,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他身上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只穿一件衬衣就上街,可是他的双脚就如同被冰雪封在了地上一样动不了,整个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一米一米,一秒一秒。
直到京子买好了两杯甜腻腻的焦糖玛奇朵回到他身边,他终于把视线移开,可是再抬头的时候,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抬手把厚厚的围巾往上围了围,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可是遮掩到底有什么用?
沢田纲吉拿着纸杯的右挽着京子,心想,你云雀恭弥那种挡住脸的遮掩,和我现在的这种牵着别的女孩儿的境况比起来,实在是拙劣太多了。
他终于腾出了自己的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算准了时机,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
曾经那么多次,纲吉怀疑过他,推开过他,伤害过他,而这一次他在心里暗暗地呐喊着,等着我,云雀,这一次等我抓住了你的手就不再放开。不管身边有谁,这一次——就等着我这一次,让我好好把你放在我的手心。
云雀在路过的时候把左手也伸了出来,两个人的手在即将碰在一起的时候,沢田纲吉看见那双漂亮光滑的手上没有戴任何东西,光秃秃的,这么多年来都是一样,不像自己的无名指上那样,有闪耀着一抹刺眼的银色戒指作为那年错误的证明。他还是他,不把自己交给任何人,或者说,他做这种事情永远都不着痕迹。
沢田纲吉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幸福感冲得像是飘了起来,他终于真正幸福了,这种陌生的感觉来得强烈而无法抵挡,终于到了今天他觉得自己能抓住自己所爱了。那是他的云雀,从外表到内心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的云雀。
一阵清亮的铃声突然打破他们之间的寂静,一辆自行车七弯八拐地穿越人群,不偏不倚地在沢田纲吉伸出手的时候从他和云雀之间穿了过去,就一秒的时间,云雀的手重新插回了口袋,像前面的每一步一样,把自己的每一部分都保护在自己的身边,不再交出去。身后似乎有警察追过来,对那个在人行道上骑着自行车上的少年高喊着“小子!这样是违章的!”。
沢田纲吉站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他的脑子里全部回荡着一个声音:沢田纲吉,如果这个时候你的眼泪掉下来可是会结冰的,你就再也不能收起你的想法了。
“你看,”沢田纲吉忍住自己不平静的声音,随手指了玻璃橱窗里的一个什么,对京子优雅地笑了一下,“那双鞋好像很适合你。”
“真的吗?”对方甜蜜地冲他笑出声,走近去打量。
沢田纲吉慌乱地摸了摸自己大衣的内袋,经历过了岁月的纸放在手中的感觉总是不一样。他把那张照片放在手心里,感谢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把这张照片随身带在身上,趁京子正在研究那双高跟鞋的时候铺在手上细细打量,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