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泡沫的可口可乐在中文里怎么说?
这个问题可以被勾画为一场“浅层忠实”和“深层忠实”的冲突——这就是说,对英语散文逐字逐句的结构的忠实与对英语词汇选择背后的灵感的忠实的冲突。显而易见,如果一位作者已经去世或无法联系,译者只能通过“从字缝里读出字来”的尝试来猜测难以捉摸的灵感。那时,对过多地进行这种尝试有所克制,并停留在比较浅的层次的忠实上,也许是明智的。然而,当作者花费了数月的时间逐段地标出“幕后”的更深层的思想的时候,当他敦促译者要大胆地在深层上重构这些段落的时候,当他甚至派了一位特使以帮助执行这一任务的时候,采纳这一方针看来肯定是更为合理的。在阅读了《集异璧》的西班牙文、德文译文的初稿后,我对译者不采纳重构书中的文字游戏和反映所有的结构性难点的方法时所造成的后果已经十分熟悉了。我把这么做的结果描述为“完全走了气的”——所有的泡沫都跑光了的——可口可乐。
幸运的是,由于在这本书中这类问题俯拾即是,所以刘皓明和严勇不久便开始认识到接受我的挑战,去摸索对应的文字游戏、对应的结构性双关等等会是何等地激动人心——事实上,这的确非常激动人心。因此,与把中译本搞得洋腔洋调的做法相反,他们可以将他们的创造力发挥到极致,并有希望搞出一本光彩闪烁、辉煌夺目、甚至会使人受“愚弄”的书——它看起来是如此中国化,以至于几乎无法想象它能在另一种语言里存在!
最严峻的挑战要算是那些对话,这要求想办法在中文里制造出原文是英文的藏头诗、用汉字去替代组字画中原先的英文单词、对原文稍加改动以使精心构造的文字游戏得以建立和显得自然等等。这些难题中的大多数非常迷人,可惜这里如果要一一加以讨论篇幅就太长了,而且既然我已经给出了《螃蟹卡农》的例子,我希望它能提供对我这里所谈论的东西的某种感觉。
然而有些难题却要小得多,并且是出现在出人意料的地方——经常在各章中非常平凡的段落里。例如,考虑一下十七章中下面这个初看起来平铺直叙的句子:
For instance, the task of replacing a burnt-out light bulb may turn out to require moving a garbage bag; this may unexpectedly cause the spilling of a box of pills, which then forces the floor to be swept so that the pet dog won't eat any of the spilled pills, etc., etc.
中文直译应该是这样的:
比方说换一只烧蹩了的电灯泡的任务,大概免不了要拿一个垃圾袋来;而这又可能意外地弄撒一盒药,于是又不得不去扫地以免宠物狗误食撒了的药丸;等等,等等。
然而,他们决定把“宠物狗”[pet dog]改译为“孩子”。为什么?莫大伟是这样解释的:“这段文字旨在成为一个平凡的例子——要尽可能地普通和平易。事情的这一性质比其中的任何特定因素都重要得多。由于中国人通常不蓄养狗作为宠物,所以不应该把它直译过来。我们不希望让中国读者这样想:‘宠物狗?!噢,我想起来了——美国人经常是养宠物狗的’。这个例子应该没有一点外国味儿,因此我们的变动不仅不是不忠于原文的,而且实际上对于保持该例子的有用性是具有根本意义的。”基于同样的考虑,他们还在这段译文中用“板凳”替换了“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