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寻——由《蒹葭》谈何足道
小学的时候初读《倚天屠龙记》，那时候对《诗经》，说不定是听都没听过的。读完前二章，对之后一帮江湖汉子的好勇争斗失去了兴趣，中途还搁浅了一段时间。但那时对《蒹葭》产生了一种潜在的印象（虽说当时也许不认识这两个字），后来翻开《诗经》，便自然而然地对《蒹葭》有一种熟悉感，并固执地觉得主人公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白衣人，是何足道。
近来重读王国维《人间词话》，谈到境有“有我”、“无我”之分，又念及《蒹葭》中“我”的有无。这回的书是一位老先生捐赠给学校图书馆的，八十年代一块二的竖排繁体版，上面仍留有老先生当年圈划点注的痕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我之境也”句旁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大概是不解此句为何“无我”。我想采菊东篱，主人公自然是明确的，然而举首恰见南山，则悠然忘情，更有山气飞鸟为伴，神思超然邈出宇宙之外，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大概便称作是“无我”了。《蒹葭》一篇，如果从物是否“著我之色彩”来看，每章首二句写苍茫秋水，不胜凄清，应当是“有我”的。然而在主人公缠绵悠远的情思之下，我却仿佛看到一种忘我的情绪，在水一方的伊人，茫茫无际的芦苇，甚至在水畔徘徊寻觅的主人公，在空旷渺远的境界中，仿佛都已成为了缥缈不可捉摸的意象。与“采菊”句相似，如果从物我冥合的角度来说，这大概也属“无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何足道在我印象中是以一个寻觅者的形象出现的，他虽是刻意缮性、离世异俗的狷介之士，对来自“世俗”的知交，却仍有一种潜在的期待。琴声中所谓的“伊人”，其实是郭襄也不是郭襄，他把这位久觅之下无意间得来的知己理想化了，他在琴声中见到的山重水隔之外的温柔少女，是由郭襄生发出来而又不同于郭襄的形象。
十八岁的郭襄为追寻杨过走遍千山万水，旅途的风霜与思念的苦楚，使她在独处无事之时不时感到惆怅之意。然而她人前的性格依旧是豪爽可爱的，仰慕之苦并不能洗去她年轻的生命力。她仍旧是那个金钗沽酒的襄儿，喜欢直爽率真的江湖朋友胜过恬淡清隽的知交。何足道空山抚琴，划局自弈，对她而言，不过是奇人奇事而已。
然而何足道琴声中的少女渺远而温柔，浑不似郭襄的平易豪爽，那时波光浩淼之外明灭隐现的朦胧影像，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他眼里看出来的郭襄琴书精绝，温婉细腻，而到了琴声中，这一形象又有了更深远的意味。《蒹葭》中的寻觅者，在徘徊容与中遗忘了自己，朦胧的烟水中朦胧的“伊人”，已化为知己与理想的象征。而早已忘我的寻觅者本人，怕又是不自知的。
这种追寻似乎已超出了爱情的范畴。何足道败于张君宝之手，自叹轻狂，飘然离去，丝毫不见当初一心寻找郭襄听琴曲的痴气。他所追求的本是理想中的郭襄，琴曲已了，传话已毕，也就再没有久留的必要了。只是他心中毕竟留下了曾经沧海的执著。一如郭襄对杨过的苦苦寻觅，他们最终所追寻的，都已不是自己的意中人，而是内心的理想。而这种“溯洄从之”、“溯游从之”的执著，终于又成为了“悠然见南山”的淡然一笑。
小学的时候初读《倚天屠龙记》，那时候对《诗经》，说不定是听都没听过的。读完前二章，对之后一帮江湖汉子的好勇争斗失去了兴趣，中途还搁浅了一段时间。但那时对《蒹葭》产生了一种潜在的印象（虽说当时也许不认识这两个字），后来翻开《诗经》，便自然而然地对《蒹葭》有一种熟悉感，并固执地觉得主人公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白衣人，是何足道。
近来重读王国维《人间词话》，谈到境有“有我”、“无我”之分，又念及《蒹葭》中“我”的有无。这回的书是一位老先生捐赠给学校图书馆的，八十年代一块二的竖排繁体版，上面仍留有老先生当年圈划点注的痕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我之境也”句旁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大概是不解此句为何“无我”。我想采菊东篱，主人公自然是明确的，然而举首恰见南山，则悠然忘情，更有山气飞鸟为伴，神思超然邈出宇宙之外，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大概便称作是“无我”了。《蒹葭》一篇，如果从物是否“著我之色彩”来看，每章首二句写苍茫秋水，不胜凄清，应当是“有我”的。然而在主人公缠绵悠远的情思之下，我却仿佛看到一种忘我的情绪，在水一方的伊人，茫茫无际的芦苇，甚至在水畔徘徊寻觅的主人公，在空旷渺远的境界中，仿佛都已成为了缥缈不可捉摸的意象。与“采菊”句相似，如果从物我冥合的角度来说，这大概也属“无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何足道在我印象中是以一个寻觅者的形象出现的，他虽是刻意缮性、离世异俗的狷介之士，对来自“世俗”的知交，却仍有一种潜在的期待。琴声中所谓的“伊人”，其实是郭襄也不是郭襄，他把这位久觅之下无意间得来的知己理想化了，他在琴声中见到的山重水隔之外的温柔少女，是由郭襄生发出来而又不同于郭襄的形象。
十八岁的郭襄为追寻杨过走遍千山万水，旅途的风霜与思念的苦楚，使她在独处无事之时不时感到惆怅之意。然而她人前的性格依旧是豪爽可爱的，仰慕之苦并不能洗去她年轻的生命力。她仍旧是那个金钗沽酒的襄儿，喜欢直爽率真的江湖朋友胜过恬淡清隽的知交。何足道空山抚琴，划局自弈，对她而言，不过是奇人奇事而已。
然而何足道琴声中的少女渺远而温柔，浑不似郭襄的平易豪爽，那时波光浩淼之外明灭隐现的朦胧影像，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他眼里看出来的郭襄琴书精绝，温婉细腻，而到了琴声中，这一形象又有了更深远的意味。《蒹葭》中的寻觅者，在徘徊容与中遗忘了自己，朦胧的烟水中朦胧的“伊人”，已化为知己与理想的象征。而早已忘我的寻觅者本人，怕又是不自知的。
这种追寻似乎已超出了爱情的范畴。何足道败于张君宝之手，自叹轻狂，飘然离去，丝毫不见当初一心寻找郭襄听琴曲的痴气。他所追求的本是理想中的郭襄，琴曲已了，传话已毕，也就再没有久留的必要了。只是他心中毕竟留下了曾经沧海的执著。一如郭襄对杨过的苦苦寻觅，他们最终所追寻的，都已不是自己的意中人，而是内心的理想。而这种“溯洄从之”、“溯游从之”的执著，终于又成为了“悠然见南山”的淡然一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