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沙子被风卷起来挂在士兵的脸上,佩特拉·拉尔站在门口,三队人从她眼前走过,然后跟上来两个人。她从来不敢去问每一场战斗的情况,大家也都默不作声,只是救治伤员而已。有时候,一些伤员被送出沙漠去养伤,她看着那些伤员,有些担心他们的未来。
她不想去多了解关于实况的东西,政治和军队她不感兴趣,她清楚,一旦往前踏出这一步,就会像一颗糖果,被一个贪婪的孩子吞掉一样。她觉得这是一场痛苦的噩梦,左肩废掉,左手手腕几乎不能动,她腰肢和手臂纤细的美丽仿佛发霉了一样,因为左臂,她看上去显得沉重而摇摇欲坠,像是坏掉的提线木偶。
因为如此,身边的一切仿佛对她多加了些怜悯之心。比如很少有人对她大吼大叫,也少有人难为她,布置太多的工作,甚至连她迟钝的动作也如同视而不见,像她根本不是军人一样。曾经喧嚣的风,现在拂过她身边时,也伸手轻轻扶一下她,肩膀上的酸麻也像是经过一次温柔的抚摩。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地走过那些护士和医生,从橱柜里拿出药品,仔细确认了标签之后,端着它往左边的走廊走,里面是一间病房,住着好几十个人。她把药品放在小桌子上,然后拿出纱布,用一只手给伤员换药。有时候还需要一些消炎药和抗生素,她按照清单上写的处理好之后,轻声对一位伤员说:
“我带你去手术室接回手指。”她微笑着:“你是机枪手吧?我听你的战友说过了,你很优秀,手指能接回来,也不会对后面的战斗造成别的影响。”
“太好了……”那名士兵仰头长吁了一口气:“感谢上帝。”
佩特拉·拉尔扶他起来,她的手臂上一阵温热。她一边努力支撑那名士兵的体重,一边对旁边的士兵说:“我马上回来带你去包扎室,现在先不要着急。”
“谢谢……”那名士兵用深呼吸缓解自己手臂和后背上的剧痛。
完成这一切之后,她走到门外,她不再排斥那些沙子了,因为沙子击打她的身子的时候,她会有一种真实的,自己活着的感觉。“去接纳它。”佩特拉·拉尔心想。
“快到时间了。”她往包扎室走去。
过了十分钟,一串脚步声印在来包扎室的路上,她屏息凝神,右手给一名伤员缠上绷带。她感觉到有人进来之后忙转过身,敬了一个军礼之后接着给伤员包扎,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她把那名伤员送回去之后,从帘子掩着的地方往外面走:“阿卡曼少尉,请问关于编制的事情……”
“还没有回复。”里维·阿卡曼站在走廊里百叶窗的前面,他身后埋葬了几个人,都是最近才下葬的。
“是,对于这件事我非常自责。”
“你认为自己具备个人战斗的能力吗?”
“我……”她睁大了眼睛:“具备。”
“刚刚你用右手包扎,非常熟练。对于持枪,你的右手经过训练,有较大可能能够正常使用。”
“可是后坐力太大了!”她有些激动,然后低下头去:“对不起,是我的自身问题。”
“我希望你能够使用你身上的严谨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我不会勉强你。这不是原则性问题,但是有较好的选择。”里维·阿卡曼看着她。
“装甲师最近损失惨重,这应该是你还没有编制到其它部队的原因。”
“那么意思是……”佩特拉·拉尔突然明白:“意思就是我随时都有重回战场的可能和必要。”
“对,因为你的伤,对于你来说是致命的,但是你还……”
“我都明白。”她仰起头呼了一口气,一阵鼻酸涌上她的呼吸:“请问,能出去细说吗?”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
“可以。”里维·阿卡曼等她往前迈了一步,再往前走。
外面的风渐渐停止了呼吸,她努力睁大眼睛:“我会的,只要这是我的责任。”她回头看着正走过来的里维·阿卡曼。
他走进这个无风而阳光温和的地方,今天很难得没有那么热,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周围,这个静谧而慵懒的地方,死亡是一定的,但是似乎离今天很远,离这一刻很远。
“我并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是跟你说明这件事情而已,既然你已有了觉悟,我也言尽于此。”他转身就要走。
“请等一下。”佩特拉·拉尔说:“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吗?”
里维·阿卡曼抿了抿嘴:“以信念为前提,以生命为基础。”
她轻轻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前方,阳光被削弱,落下来的地方,快要泯灭的它们,相互拥抱,缠绕,逐渐融为一体。
“我不介意你在必要时刻寻求我的帮助。”
“谢谢。”
在里维·阿卡曼离开后,她轻声说:“你真美啊,请停一停。”
这句在这个情境下显得很滑稽的话没有被里维·阿卡曼听到,她突然在某一刻充满希望,又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出了什么差错,而且是致命性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