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菲菲吧 关注:398贴子:48,664
  • 3回复贴,共1

【雨雪菲菲】〖文摘〗一些比较喜欢的文章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怎么说呢 就是收集一下高中里比较喜欢的几篇文章
偏散文吧 看了挺有感触的


IP属地:上海1楼2015-06-11 20:22回复
    埃菲尔铁塔沉思 作者:张抗抗
    在印象的底版中,它只是一座电视剧塔略高些的大铁架;而在视线所及的图像中,它又淹没在巴黎挤挤撞撞的建筑物中间,只露给你一个纤瘦的顶部。即使是在它对面的人类博物馆广场的喷泉边上眺望它,它也似乎只是一个小摆设,甚至,有那么一点被压抑的冷峻。
    我总没有想到它竟会如此之高--当你来到它的面前,站在它的脚下的时候;当你尚未抬头,仅仅感觉到它笼罩的阴影的时候;当你完全抬起头,却望不到它的全部,而要向后仰着身子,扶住你的帽子或眼镜儿,眯着眼寻找天空的时候,你才会确实地明白它的高度,明白它的气势,明白它的骄傲。
    这是一个广场,一块空地。它从一个平凡的基点拔地而起,不需要铺垫和过渡,那么轻易而又无情地甩下了世俗和浮尘,傲慢地兀立云端,俯视全城……
    我是要登塔的。上去寻觅它的眼睛、窥视它的灵魂。它太高了,世人的眼,难以与它平行。我是要上去的,默默企望一次没有国界的超越,一次没有阶梯的升华。
    我凝视它,仰望它,唯独没有、没有膜拜它。我相信它不是不可企及的。它只是有点儿象一座火箭发射基地,不知要把它的客人们送往哪里。
    我听到耳边的风呼呼响,紧张地抽搐着的风,拍打你,推动你,如巨鸟扑翼,直贯长空。你是一记雷声,一道阳光,一束电波,一条飞船,轻轻扬扬却又闪电般地穿过大气层,突破大气层,抛开大气层。我睁开眼,密封的电梯舱内,四周是人。风被隔绝在远远的脚下与上天,只是在鞭笞我的神经。风在这里变成了速度,变成了晕眩--我只觉得地面迅疾地脱离我的脚跟,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笔直地、赤裸裸地坠落下去,如悬崖上坠落的石块,无遮无拦,无法无天地要去撞击地层深处。地壳在下陷,在沉没。而四处空荡荡,一片汪洋,一个无可攀挂,无可扶靠、无可呼救的绝境。人竟是如此孤立无援,如此微不足道么?我有些惧怕,又有些怜悯自己。我为瞻仰它的伟大与雄奇,才执意汇入登塔的人群,奇怪的是我竟然感觉不到电梯的上升。我只是觉得从我登上铁塔的那一刻起,巴黎便开始庄严地降落。它疯狂地钻入地底。我透不过气来,这透明的铁盒子,快闭上你恶魔的眼睛,我想出去!
    巴黎依然在飞速下沉。我无可逃遁。蓝天在黑色的云缝里闪烁--那些黑色的原始森林一般的钢架,从我的头顶两边炸裂开去。是用那透明的铁盒子撞开的么?就象汽车的窗玻璃掠开路旁的树枝。蓝天忽然近了,又忽然远了,远得更加冷酷。永远被那一双双黑色的手臂阻拦着。时而又是无数根钢缆铁索,缠绕你,勒紧你,使你永远无法到达那个超然于一切之上的境界。
    无意间,我抬头仰视,砰然心跳--我忽然发现了自己是在上升,那钢缆挣断了,那黑手垂落了,那云朵变得浓亮了,可是,透明的铁匣子还在疯狂地往上升,一个劲地向上升,象是要冲破什么,又象是要挣脱什么,咯咯地向上,象是咬着牙根的声音,象是绷紧骨骼的声音,固执而又痴迷地向上升。它象是永远也升不到头了,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了。因为它无论升得多高,仍然无法接近它--那个蓝色的梦想。
    我曾以为自己象火箭一样被发射出去了呢;我曾以为我离开了地面;我曾以为我离天空很近很近了--当我同隔绝的风在一起的那些瞬间。
    我们走出透明的铁匣子,阳光似乎仍然是那么不冷不热。天空仍然是那么不远不近。巴黎城,安然无恙地静卧在绿丛带似的塞纳河两岸。只有小轿车变成了玩具;房屋变成了模型,人呢?可惜我没有带望远镜。
    于是我知道铁塔究竟有多高了(虽然我永远也弄不清那个字),--我有多高铁塔就有多高。那是一座有弹性的铁塔呀。
    于是我知道铁塔究竟有多大了,--“那是巴黎圣母院!”“那是蓬皮杜艺术中心!”“那是蒙马特教堂!”“那是小纽约!”
    巴黎多大铁塔就有多大。也许还不止。一本书上说过,万里无云时,塔顶上可望到外省……
    从神经中解放出来的风,无忌地挑逗着铁塔,摇憾它、敲打它。
    我曾以为那历经一百多年风雨的锈铁会呻吟,会晃悠颤栗……据说它的最大摆度是十八厘米,此时它却纹丝不动,不必担心它会断裂倒塌。这在工业革命的辉煌中屹立的巨人,似乎雄心勃勃地要同那天边席卷而来的新浪潮作一番耐力的较量。它不会退出,不会退出的,虽然它已是上一个时代的标记,一百年前它却曾经是作为一个标新立异的怪物,在一片嘘声里,诞生于巴黎城的古迹之中的。
    塔顶平台上游人如云,这威严古板的铁塔,我原以为你是拒人之外,高傲无情的--我却发现你是一个不露声色的老父,将那各种肤色各种头发的孩子都拥在你的怀里,一任他们纵情玩乐、观赏,又走散去,天涯海角,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在你的视野里……
    有一对少年在塔顶的窗边接吻,多么高的吻。有一对青年在电梯里接吻,多么快的吻。铁塔是仁慈的,温暖的。假如我不到铁塔来,我将永远对它存有那么无知的偏见和戒心……
    我不知我应该怎样下去,或者说,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再下去。人到达过那样的高处,对地面便有了淡漠;人有过那样的恐惧,对安全便有了蔑视;人走近过那蓝色的梦想,又不得不回到原处,便偿到探险的悲哀。因为那不是山的高度,不是悬崖的恐惧,而是人在一个世纪之前的真实创造,是一个永远矗立的丰碑。你没有接近过它,你便没有权利轻视;有一日它终会化成一堆废铁,但它曾独一无二地存在过。
    当它存在的时候,在巴黎城挤挤撞撞的建筑物中,它雄奇,却也孤独。它没有对话者。只有风,只有云,只有鸟,是它寂寞的伴侣。无数双温热的手抚摸它冰凉的铁杆,它的内心却依然孤独。
    它从没有对人说过,当年曾经被保守的巴黎强烈排斥和憎恶的铁塔,后来为什么竟成了巴黎城市的一个象征。


    IP属地:上海6楼2015-06-11 20:47
    回复
      (不)相信
      作者:龙应台
      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后来一件一件变成不相信。
      曾经相信过爱国,后来知道“国”的定义有问题,通常那循循善诱要你爱国的人所定义的“国”,不一定可爱,不一定值得爱,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
      曾经相信过历史,后来知道,原来历史的一半是编造。前朝史永远是后朝人在写,后朝人永远在否定前朝,他的后朝又来否定他,但是负负不一定得正,只是累积渐进的扭曲变形移位,使真相永远掩盖,无法复原。说“不容青史尽成灰”,表达的正是,不错,青史往往是要成灰的。指鹿为马,也往往是可以得逞和胜利的。
      曾经相信过文明的力量,后来知道,原来人的愚昧和野蛮不因文明的进展而消失,只是愚昧野蛮有很多不同的面貌:纯朴的农民工人、深沉的知识分子、自信的政治领袖、替天行道的王师,都可能有不同形式的巨大愚昧和巨大野蛮,而且野蛮和文明之间,竟然只有极其细微、随时可以被抹掉的一线之隔。
      曾经相信过正义,后来知道,原来同时完全可以存在两种正义,而且彼此抵触,冰火不容。选择其中之一,正义同时就意味着不正义。而且,你绝对看不出,某些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机热烈主张某一个特定的正义,其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不正义。
      曾经相信过理想主义者,后来知道,理想主义者往往经不起权力的测试:一掌有权力,他或者变成当初自己誓死反对的“邪恶”,或者,他在现实的场域里不堪一击,一下就被弄权者拉下马来,完全没有机会去实现他的理想。理想主义者要有品格,才能不被权力腐化;理想主义者要有能力,才能将理想转化为实践。可是理想主义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几希。
      曾经相信过爱情,后来知道,原来爱情必须转化为亲情才可能持久,但是转化为亲情的爱情,犹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块——它还是冰块吗?
      曾经相信过海枯石烂作为永恒不灭的表征,后来知道,原来海其实很容易枯,石,原来很容易烂。雨水,很可能不再来,沧海,不会再成桑田。原来,自己脚下所踩的地球,很容易被毁灭。海枯石烂的永恒,原来不存在。
      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有些其实到今天也还相信。
      譬如国也许不可爱,但是土地和人可以爱。譬如史也许不能信,但是对于真相的追求可以无止尽。譬如文明也许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譬如正义也许极为可疑,但是在乎正义比不在乎要安全。譬如理想主义者也许成就不了大事大业,但是没有他们社会一定不一样。譬如爱情总是幻灭的多,但是萤火虫在夜里发光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持光。譬如海枯石烂的永恒也许不存在,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个无穷的宇宙,一刹那里想必也有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
      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我二十岁前不相信的,现在却信了呢?
      有的,不过都是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谈。曾经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现在相信了。曾经不相信“色即是空”,现在相信了。曾经不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有点信了。曾经不相信无法实证的事情,现在也还没准备相信,但是,有些无关实证的感觉,我明白了,譬如李叔同圆寂前最后的手书:“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相信与不相信之间,仿佛还有令人沉吟的深度。


      IP属地:上海8楼2015-06-11 20:56
      回复
        旧欢如梦(《再见故宫》序)
        作者:安意如
        不知为何,只要闭上眼睛,第一时间浮现在我心中的紫禁城的模样,总是带着日暮的苍凉或是大雪的清寒,沉静之余让人思绪万千。或许,是我早已在心中为它定了性,开场的婉转悠扬,逃不过终场的肃杀与岑寂。
          从端门逶迤走来,恍若走入历史沧桑。岁月无声,宫阙无言,人事纷纷。
          天际,大片乌云线条柔和,光影婆娑,像多少双眼睛欲说还休,密雪纷扬中,多少往事升起沉下,无声胜有声。
          每一位走过金水桥和太和门的人,仍是不能免俗地将目光落到太和殿上,这紫禁城最重要的一座宫殿。从永乐四年(1406年),朱棣决意离开南京,重返故地北平开始,肇建一座举世无双的宫苑,就成了势在必行之举。而太和殿,作为这世间皇权最恢宏的象征,它的出世,也是指日可待。
          今天的我们已无从用语言去细述当时营建这些宫苑的艰险,皇权所指,倾举国之力亦不为过。耗费巨大,民众死伤无数,在接近六百年的时间里,这里只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姓朱,另一户姓爱新觉罗。
          永乐年间太和殿的柱子,由楠木制成。这些珍贵的楠木,多生长于川湖广等地的群山峻岭中,深藏于原始森林的险峻之处,随时有虎豹蛇蟒出没。入山采木的难度跟送死差不多,所以后人用“入山一千,出山五百”来形容采木的代价。
          当阳光一点点渗入,漫过严丝合缝的金砖,绕过巍峨的龙柱,照亮御座和御座上方的“建极绥猷”时,我突然感觉到彻骨的悲哀。
          宝座不言,雕龙不啸。
          无一例外的,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会让人与世隔绝,那高不可攀的御座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不切实际的梦幻感。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孤独,在孤独中生发出天命所归、繁华永固的臆想来。
          当年,无论是坐在御座上的朱姓家族,还是爱新觉罗氏,他们都曾梦想着江山永固,国祚万年。都心知人世无常,寿命短浅,但谁不恋阶下众人俯首称臣,山呼万岁?
          一朝建成,紫禁城即宫门深锁,与世隔绝。非但皇城,庶民连靠近内城亦不许。这九重宫苑,直如天上宫阙,谢绝一切不必要的参观造访,虽矗立于尘世,却不啻为人间秘境。
          以为这样高高在上便是安全了,可太平深处深藏患难,江山社稷总不能如君所愿的固若金汤,万载相传。那祸端不缘外侮,亦必起于萧墙。所谓沧海桑田,在人间总是来得很快。
          每一次改朝换代的巨变,山河泣血,满目疮痍之后会再有短暂太平。我相信,北宋凄冷如刀的月色下,那亡国之人发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感慨,那“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的喟叹,并不只会造访失败者。沧桑的惆怅和倦怠,偶尔也会不经意地掠过胜利者的心头,在华丽的间隙,这忧伤太清浅,来不及思量,就已经消散,被眼前的良辰美景掩盖。
          五百年间,从朱明到清朝,皇帝换过了一任又一任,除却亡国之君、末代皇帝之外,谁真心深信了“夫盛者必衰,和会者别离”的道理?谁又曾亲身经历了“国破山河在”的悲怆?都以为,这人世间最奢侈的一个“家”,是金石永固、牢不可破的。
          这是人的劣根性,不能从心底里接纳无常。目睹他人繁华时,轻谑以对,自诩看透世事;自己兴盛时,却妄想世事永恒,人事不变。到头来,我们看到的是别人的无常,却看不见自身的幻灭。
          而紫禁城,就像一出真实的幻梦。它是历史留给后人的恢宏乐章,提醒我们正经历着的世间变幻和无常。


        IP属地:上海9楼2015-06-11 20:5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