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工作了这么久也离开了Ann这么久，Jane是一个聪明的人，自然摸透了社会上那套与人相处的规则，自然地，也学会了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起来。
她已经把伪装这门艺术掌握得太好，只是在Ann面前，任何试图掩饰的努力都是多余，颤抖的手指显示了Jane此刻的溃不成军，都是因为太在意。
Joe很快就带着他明朗欢喜的笑容走向别处去迎接其他来宾，Ann是一个细心的女人，她发觉了Jane此时的异常，有些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Jane强迫自己去看她的眼睛，明亮的温和的令她日思夜想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Jane。”说话的是Kate，当年她们的好友，许多事情她都知道，许久未曾见，故友相逢格外喜悦，连称呼最后的尾调都悠扬地向上提了提。
Kate也是一个活得很漂亮的女人，时光在她身上仿佛没有留下痕迹，就和当初告别的时候一样穿越时光鲜活而立体地站在Jane和Ann面前，自在地打着招呼。
“你也来了，正好，你陪Jane说会话，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们看见了。”Ann对Kate说，一副“拜托”的小姑娘情态，让人看了不忍拒绝。
“新娘子就好好辛苦吧，她就放心交给我了。”Kate一副自己并不care的样子，笑容明媚好像日光。Ann离开之前最后看了Jane一眼，深沉又平静，就像风雨之后的海面，猜不透其下是风平浪静还是暗潮汹涌。
Kate看着Jane投向Ann背影的无限眷恋的目光，轻松的语调也严肃起来：“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可是让人想不到不就是你么。”
她用的是陈述句，Jane的目光随着Ann的远去而逐渐变得飘忽，听到Kate的话轻声说着：“我不想来，可是这是她最重要的日子。”
初秋，尽管阳光充足，C城的气候也很好，凉爽而不热，阳光投在身上的感觉就是淡淡的温，就像冬日里细细生起的小炉炭火，舒服又不至于倦怠。
Jane少有地在白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剪裁精良的正装外套，下身是修身的黑色长裤，把她的腿衬得笔直修长。
曾经那颗灼热而不安的心和她那些象征着叛逆不羁的牛仔裤一起被尘封在旧时光里，在回忆里逐渐搁浅褪色。
这样的她让Kate觉得有些陌生，明明是相知多年的好友，再见面却像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和Jane一起打量着远处正忙着和Joe一起迎人的Ann，说：“她今天真美，不是么？”
Jane点了点头，似乎在打量着一件精致而易碎的艺术品，说：“她一直都很美，尤其是今天。”
“你会后悔么？”
“曾经会，”Jane说着，动作熟练地想去掏烟与打火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她这身是新换上的正装，而打火机和烟盒都在她之前穿的那件风衣的口袋里，于是她只能怅然若失地叹口气，接着说，“可是后来就不会了，毕竟做出的选择是不可以再更改的，可是我总觉得我有点后悔了。”
Kate没有说话，把她深沉的安慰都藏在了拥抱里，她紧紧地拥住了Jane，Jane的茫然只在最初一下，很快她便神色了然。
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另一位友人的婚礼上，远离宾客与人群，拥抱在一起，酸涩、不甘与早已失去有效期的后悔都在这拥抱里消解，还有若有若无的，早就该吹散在时光里的曾经的情意。
都是聪明的人，心照不宣的话还能笑着继续打招呼，不再是冲动少年时了。

·3·
时间走得不紧不慢，婚礼按照流程那样开始了。Jane和Kate坐在一起，这一桌还有她们大学时的其他同学或朋友，人际交往方面Ann比Jane要讨喜很多，她的温柔谦和给许多人留下了好印象，从人们现在谈论这场盛典的神情中可以判断。
Jane要比她差很多，坐在Kate旁边，看着这位以自身魅力存在于众人脑海中的交际花和那些她甚至都叫不出名字或者是认不出脸的人相谈甚欢。
“真有你的。”Jane压低了声音对着Kate说。“习惯了。”Kate挑了挑眉，好不在意地回答她。
Jane留着长而直的黑发，尾端漫不经心地微卷，今天出来的时候她特地用一根小巧的发带将长发拢在脑后然后仔细地束起来，看起来令她淡漠又英气的脸显得柔和了很多。
在场的人有知道她和Ann曾经的恋情，也有不知道，他们坐在一起，有人在心里感慨喜欢一个人会逐渐变成对方那个样子。知晓的人看见Jane大多神情都是惊讶，不过他们没有Kate那么了解，所以脸上话中多少都是惋惜和安慰的意思。
Jane安静地笑着，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有低沉的“笃笃”的响声，和大厅里播放的背景音乐交杂在一起。
“我以为你的天赋都在文学和美术上。”Kate轻声赞叹说，她听见了。“如果你把这也当成是才艺的话，那我无所不能。”Jane把自负的话说得尽是自嘲。
进行曲响起来了，Jane的动作突然停下，手指保持着弯曲的姿势搁在桌子上，眼睛紧紧地锁定在Ann的身上。她的父亲挽着她，那是一个瘦削的老人，面容严肃平和，鬓发花白，庄严地扶着她一步步地走过长长的红地毯。
红地毯的那头，Joe笑得满足而快乐，好像他即将拥抱整个世界。他确实要接受整个世界了，Jane的整个世界。
Jane看上去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面的感情极为汹涌，她做出一副冷静自持与她无关的样子，屈得用力甚至显出骨节的手出卖了她，她连Kate伸过手来紧握她的手都没有注意到。
见过海上的月亮么？
很远的地方，海和天连成了一线，颜色相近很难分清楚，都是暗沉的鸦青色，浪花细碎地拥在一起然后散开，就像苍穹之上聚散的云层。然后有月亮静悄悄地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向上挪，银色的霜一样的光劈开混沌由远至近的驱散暗。
Jane心里是厚重的海浪涌起然后四散崩塌，涛声像惊雷，她的月亮正一点一点地把光投过来，然而那些霜华微光都被吞噬在鸦羽里，无声无息。

·7·
她一直都在关注Ann，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通过各个媒体和旁敲侧击地追问各种各样的人。Kate是她的情报提供者，她在当时就明艳妩媚不可方物，只是Jane的眼里只有Ann。
就像一把钥匙只开一把锁一样，妥帖细致又无可代替。
Ann其实并不是一个标准的斤斤计较的同性恋者，甚至不能说她是双性恋，她爱的只是Jane而Jane恰好是女人而已。Jane是天使和恶魔的集合体，在当年，她这种致命的特点吸引了许多天真而无知的姑娘。
Jane是不折不扣地只爱女人，而Ann是她的光，就像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指引的方向，她从前风流滥情，直到遇见了Ann。
别说什么不会有报应这样的话了，这一生这么长，随时都可能出现一物降一物的事情。Jane栽进了那个坑里，这么多年都没出来过。
所以Ann和Joe的认识其实她知道，Ann在分手之后就几乎没有再和Jane见过面，每次的邀约都被Jane以工作为由拒绝，她害怕自己的定力会消失，她害怕自己在Ann有了美好生活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将她夺回自己的手中。
她就像在灌木丛里潜伏的猎豹一样，看着自己的猎物投入其他人的怀抱，他们相知相恋，尽管不甘心，Jane也反复告诉自己，要耐心地忍耐着。
好像什么都不做的等待就会把结局改写，直到她收到请帖，才明白自己长久的坚持都是自欺欺人。
漫长的光阴恍若囚牢，Jane的挣扎与纠结最终败给了想见Ann的渴望，她是那样迫切地想亲眼地见她，得知她对自己的看法。

不分开就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