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样子曾是弄玉无限渴望的,可现在是不可能的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是没想过悔改,不是没想过重新开始,只是没有人会接受他。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抬头和长奕平视,他的眼中似是承载着万千星辉,似是和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重合。
刺眼的光华四散开来,黑鹰王的妖力和长奕的仙法对撞,手中地长青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而另一端的清晖迸射着强劲的力道,弄玉慢慢把全身的力量注入剑身,双脚一蹬,双臂用力撞开近身对战的长奕,然后张开手臂,升到半空。此时,长青变为黑色,却任然能倒映出他冷峻的面容。霎时脚下的沙尘卷起,迷蒙了众人的眼,只看到被风沙围绕的黑影。
长奕眼看状况不对,这一招明显是一记大范围的术法,若不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他想都没想提剑而上,口中念了一个诀,上去就是一剑。然而,当接触到最外层的沙尘时,发觉弄玉对他狡黠一笑后调转方向,顺势一掌拍下长奕,朝他后背击去。
“怦——”
长奕微微睁大眼,看到的不是血流成河的画面,而是黑雾弥漫。数以万计的黑鹰军队竟一丝惨叫也无,在方才的致命一击中皆被破去元神,顷刻间神形俱灭。而他们的首领则缓缓下落,在长奕眼前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笑容有些邪气,亦有些绝望,他张口时,看着长奕的眼神,又是那么喜悦:“再回。”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将手中长青指向苍穹,密布的乌云立即散去,一束白光自上而下笼罩在他身上,长青的剑尖渡过一道闪电,他大喝一声,闪电聚拢,在“滋滋”声中巨大的爆破声此起彼伏,以弄玉为中心的范围内瞬间湮没的无影无踪。
那一瞬弄玉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像被四分五裂一般,早知道就不用“五雷轰顶”这招了,简直是自己作死。他想他快死了吧,感觉身体轻轻飘飘的,像是要飞往哪边一样。周围好像是纯白的世界,没有一点杂质,是天界么?不,他这种人只能下地狱吧。这时,有一个极为温柔的声音穿透这个无声的世界,是一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不能再睡了,起来了。”
弄玉试着睁眼,落入眼眶的是一身黑裙的长发女子,她的衣摆很长,依稀可以看到领口、袖口、勾边处的金纹,她的脸很模糊,但是弄玉觉得她一定是个很美的女子。
“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吧。”
尾音落下时,弄玉被轻轻一晃,白色的世界顿时想被一个大葫芦吸走一样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和波纹晶亮的湖面。他还沉浸在之前的回忆里,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有一只手用力的拽起他肩膀上的的衣服把他拉往后面,并焦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
什么情况?弄玉回头一看,是宝扇的脸。咦,宝扇?他又回头一看,一个长着红头发、身材火爆的女人向他们飞来。他看清了她的脸,妩媚至极,也诱人至极,正是洞中那女妖。说女妖都是人间绝品尤物,如今算是见识了,就那么一眼,就仿佛要陷进她的温柔乡里,真是作孽。
“臭小子还看!”宝扇猛的一拍他的头,满脸怒容和嫌弃,扇动手中的蒲扇,一阵清风划过,女妖在中途停下,也发动了一次攻击,被宝扇挡了回去。
她红唇微勾,看上去甚是自负:“若不是有贵人相助,这会儿你已经是奴家腹中物了。”她用手背遮着嘴,放肆地娇笑几声,森林当即回荡着她的笑声,听得弄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到这“贵人”还真是有,只不过弄玉没见她长什么样罢了。
宝扇摇摇头,十分惋惜地说:“年轻人就年轻人,定力如此不足,轻易就中了这女妖的圈套,贫道还以为小友要驾鹤西去了。”
你个乌鸦嘴。弄玉横了宝扇一眼,不就是个幻境么,但还挺恐怖的,差点就死了,还什么屠尽蜀山上下,什么黑鹰王,最后他还很白痴的自爆……摇摇头决定忘掉这一切,他正色道:“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打了。”宝扇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我是说怎么打。”
“就这么打咯。”语毕,宝扇挑起一边的眉毛,起手就是一扇子。巨大的狂风朝红发女妖席卷而去,呜呜风声似恶鬼痛哭,“她现在受伤,正是收服的好机会。”
这晚,月如吴钩,斗星如瀑,树枝摩擦声如绵帛摩挲,镜水湖湖如其名,像一块镜子,倒映的是女妖的红发红裙,如一团燃烧的烈焰。本是极尽绮丽的画面,却被数道法力对撞所扰。弄玉闭上眼又睁开,手中长青如同往常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青光,完全没有幻境中的血腥气息,他吐出一口气,举剑刺出,划破寂静的夜晚。
剑声,扇声,咒声不断响起,女妖逐渐失利,她催动体内的妖力聚到她指尖,红色的光球在她手掌中生成,照亮了她妖艳的脸庞,因而显得有些邪恶,轻张嘴吐出一颗同色的珠子融入光球,又亮了数倍:“去死吧!”
“那是她的内丹!”宝扇大惊,拉着弄玉就说,“她只怕是孤注一掷了,要小心,不要硬碰。”说着他捏了个诀,手掌相对成剑指,直指女妖,“去。”一道黄符飞了出去,女妖好像很怕,立刻睁大眼睛躲过去。内丹离体本就是冒险的做法,现在又来一道镇妖符,岂能不躲。但这符追着她不放,她飞哪就跟哪。
这边宝扇笑眯眯地控制着符纸,另一边弄玉和光球周旋的不亦乐乎。他挥剑一抽,球被拍到地上,那球就像有弹性一样,随着弄玉的动作在地上弹了弹,又浮到半空中想爆开。弄玉眼瞅不对,不如以毒攻毒,也念了个爆破咒朝光球打去。这下可好,同时爆炸,弄玉急急忙忙往后跑,但还是被余力炸到一点。也就是这个节骨眼,女妖喷出一大口血,染黑了草地,然后符纸贴到她背上化了进去,霎时浑身一震,她双眼大睁,身体逐渐雾化,变成一片薄薄的纸状物,飘到水面上,很快就融化了。
弄玉好奇地跑到湖边盯着女妖消失的地方:“这是个什么妖,居然不见了。”
“这叫影妖。”宝扇摇了摇扇子,像在看小屁孩儿似的看弄玉,“原是人的影子,后来影子不甘束缚,挣脱了主人,修炼成精。”
“那她的主人呢?”
“影子原本就等同半个人,失去了影子就等同去了半条命,自然是短命的见阎王去了。”宝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那她的主人岂不是很可怜。”弄玉蹲在湖边,托着下巴手肘搁在膝盖上,无限伤感。
宝扇用扇子一拍弄玉的头:“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东想西。”
“除妖不就是造福人类么,有什么错。”弄玉白了宝扇一眼。
“造福?亏你想的出来。”
“难道不是?”
宝扇轻蔑一笑,坐到弄玉身边,指了指前方:“你说说看,怎么造福了?是感天动地了,还是让人感激不尽了?实际上,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你付出了有什么用?说白了,贫道除妖不过好玩,要不这漫长时光如何度过?”
这一席话让弄玉完全插不进嘴,他从没想过除妖还要收获什么。要说收获那就是不断增强的实战经验和法力,但仔细想来,像他一样的修仙者成千上万,仅仅是除妖还真没什么成就感。
“小友啊,你懂什么是真正的‘道’么?”
道?他皱皱眉头,没有回应,他修仙不过十几年,一切都是按照蜀山的那一套规矩,从未想过他所修的这个“道”究竟为何物。是时,飞雪飘忽翻飞而下,如一瓣瓣白色的花瓣落到手掌上,弄玉眸中氤氲了大片柔白的色泽,冷月华光荡漾着洒落,天地似是在这一刻静止,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一黄杉道袍的人立于其上,他的发丝虽杂乱,但周身的卓然让人不忍移目。
只看那人轻轻说道:“何为道,道为何。只在于你的本心是否为道。”他的周围笼罩着一层透明的水雾把他整个包在里面,没有一点掉下去的可能,“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大到山川,小到虫草,都拥有自己的思想。你所救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那是你无法延伸的地方,你又如何救?”挥动蒲扇,弄玉清楚地听到虫鸣、风吹、叶落声、水流声,甚至几百里外各种各样的人声,全部涌入耳朵,他震惊地看向站在水面上的宝扇,“感觉到了么?世间万物,分别都是个体,同时又是一个整体。如若只看到表面或一面,都不是‘救世’,更不要提本心的‘道’,贫道这么说,小友明白多少了?”
弄玉眨眨眼,很显然,对于宝扇的话,他根本没搞明白。什么是“万物”,指的是什么。什么是“救世”,什么又是“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的又为了什么。而师尊要他放下的是什么?无数个“为什么”在脑中打着旋,始终到不到突破口,他感觉他快疯了。
“小友,要想明白你心中的‘道’那就必须去感受这个世界,接受这个世界,然后爱上这个世界。因为只有大爱才能真正悟道。”宝扇还是站在水面上,月光照在他身上,竟有一丝神圣的意味,“当你心中充满了对世界的大爱,那么它会渗透到每个角落,你就会明白,何为‘天涯海角,矢志不渝’。”
天涯海角,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