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影话语”的心理结构 “迷影话语”来自“观看文化”(culture de regard)。特吕弗们几乎整天泡在电影馆、电影俱乐部和电影院里看电影,他们在“观看”中理解电影,学习分析电影作品的方法,也在观看中学习创作电影。电影既是他们观照的对象,也是他们的老师。电影观看的仪式化与电影批评书写结合起来,在他们心中形成了“导演中心主义”的“大师迷恋”(culte de master),促使他们去发现、信仰和阐释心中的电影导演,这是迷影话语的重要特征之一。当时的批评家每个人都有自己崇拜的导演,这种崇拜是个人化、直觉化和迷影化的,是一种对电影没有边界的热爱,丝毫没有学院派的学科限定和理论教条束缚。不论他们怎样定义“大师”,他们心中都有“大师”的观念,这种观念成为迷影批评家的集体心理映像。因为“大师映像”(image de maître)产生自观看文化,所以其构成方式不是概念的分化和沉淀,而是直觉的积累。巴赞在《论作者论》中提到,《电影手册》杂志总让对影片评价最高的批评家去评论这部影片,就是期待“大师迷恋”能激发更丰富的批评话语。 特吕弗们在“观看”中体会电影的魅力,体会导演们如何创造令他们念念不忘的影像,也体会导演们独特的“创造观看”的方式。“重复观看”(repetition de regards)成为直接的和最终的电影理论来源,更成为他们后来从事电影创作的基础。反复的观看,伴随着仰慕与信任的观看是惊人的,特吕弗、戈达尔对他喜欢的电影会连续看上十几遍或几十遍,而这是当时寄生于文学批评的电影评论所不具备的文化。学会观看,从本质上讲,就是为了创造观看。对电影进行的虔诚的、带有迷恋色彩的观看,让特吕弗们学会了捕捉电影魅力的方法。看电影,反复地看电影,带着崇拜的心去看电影,成为“新浪潮”电影的风格源泉。在新浪潮运动中,“看”与电影史发生了潜在有机关系。戈达尔说:“在过去的绘画中,存在一个复制的传统。一个画家生在意大利就能绘制那些大师的作品。我们所做的正是同样的东西,我们把电影重新放回到艺术史中的这个位置上。”新浪潮导演在“看”中“临摹”(或“回避”)曾经让他们印象深刻的观看,并在“临摹”(或“回避”)中获得了娴熟的职业知识和技术经验。 在“作者论”争论中,“迷影话语”登堂入室的另一个重要策略是树立新的评价标准,这个标准的核心是“电影纯度”(pureté du cinéma)。在话语权力的更迭与艺术的创新中,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刷新标准。1955年3月30日,特吕弗在《艺术》周刊上发表文章,将当时的八十九名法国导演分成五类,并运用了新的批评概念,如“场面调度”、“个人签名”、“电影整体”等,完成话语的转换。特吕弗把他反对的电影称作“应求电影”(films à la commande),即以满足主流观众口味而拍摄的电影。特吕弗认为,“应求电影”把法国电影引到模式化循环和枯燥、做作的文化优越主义中。他们反对“优质电影”,其实是在反对三种与电影有关的价值判断:商品性、非电影性和无原创性。这才是“作者论”争论中真正的“话语假想敌”,而不是所谓“优质”。特吕弗批判的奥朗什、博斯特等电影人都是不错的电影编剧,特吕弗要批评的不是他们自身,而是他们改编的电影几乎都是百代、高蒙等商业制片公司的主流电影,此外,他们过于尊重文学性,忽视电影自身的独特性,而且电影表达苍白无力,丧失了电影的原创性。 特吕弗的《祖与占/朱尔与吉姆》不仅是新浪潮的代表作,更开创了电影中的三角恋的模式。 如果说“大师映像”、“重复观看”成为特吕弗们留给后世迷影人的重要心理情结,那么“风格临摹”和“电影纯度”则成为新浪潮电影创作内在的美学品格,比如《筋疲力尽》、《枪击钢琴师》等影片对美国犯罪电影的有意识引用。只有从“新浪潮”开始,电影史才作为电影的一个内部素材呈现在电影文本中。所以,“迷影话语”介入到电影创作,才产生出真正的“电影间性”(interfilmicité)2,这至今仍是许多导演的创作乐趣:莱昂内电影中的约翰·福特、吴宇森电影中的山姆·佩金法、昆汀·塔伦蒂诺电影中的罗伯特·阿尔德里奇……导演们不再把文学和艺术看作主要传统,而是电影自身的风格史。应该说,对类型模式进行有意识的继承和批判,从而创造新的主题和风格,是从“迷影话语”进入电影创作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