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狂章
我大概是因为见了慕容心情很好的缘故,扬起手臂在他俩面前摆了摆,嘻嘻哈哈地说你们不要这样拉反正都要分别了还吵什么啊吵,去散步喝酒啊,我。
夙莘余怒未消,想要发作却又不行,大步走出去,隔会儿我听见楼下传来她将钱用力拍在桌子上的声音:“小二,给我一坛陈年的酒!”
我收起笑意,看着面前的不凡的中年——神,问:“你到底是?”
拂郢的面色并不是很好,他不回答我的问题,绕过我也下楼去了,我叹口气,只好跟上。
拂郢问小二要了两坛酒,扔给我一坛,然后走了出去,夙莘毫不犹豫就跟在后面。
我苦笑着看自己抱着的酒——我不会喝酒诶。
出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见踪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人给跟丢了。
直到傍晚我才在城外的江边找着了他们。
夙莘已经喝醉了,躺在地上睡觉,拂郢则沉默地喝着酒,他们身边摆了许多酒坛——可想而知究竟喝了多少酒。
我尴尬地也坐在江边,拂郢沉默地看我一眼,仍然喝着闷酒。
我把一直抱着的酒坛放在一边,也开始看夕阳。
江面上不时卷起水花,那晶莹的水珠被晚霞照得通红,然后又落回如有着无数金子的水中。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我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的这句念出来,又忍不住想继续念那些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些,是你写的?”拂郢问我。
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然后学他的样子往嘴里灌酒,辛辣的味道立即涌来,我被呛得流出了眼泪,忍不住趴在江边吐起来,拂郢笑起来,拍拍我的背,说:“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喝了,看你的那些句子多么好,给我念几句吧。”
我等胃里慢慢平静后,躺在地上听着大江的涛声,夕阳最后一缕斜辉也消失了,我想了想,便狭促的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个不算,”拂郢也有了几分醉意,说,“要念我没听过的。”
我说好啊。于是我念: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挑了李义山和李重光的几首来念,只是不知道拂郢是否能会我的意。
然而我听见他唱起歌来:“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我侧过头去看他,只能隐隐约约看着他仰着头望着天,唱着那些古老的歌谣。
他一直唱一直唱,从屈原的《天问》到《离骚》,从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到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哑,让人想起摇曳于黑色枝条上的潮湿花瓣儿,永无止息地飞旋、徜徉在这寂寞沉沉的苍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