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马震

【时值桂秋时，林深丛密，正是狩猎好时节，前行途中，略过山水风光，秋意泛，同往昔比对，少了份萧条多了份喜悦。满目金黄，心中不免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惬意感来。大多人有说有笑，洋溢着明朗，若能脱离朝堂，安稳度此一生，该有多好。】
【古道留痕，倏闻欢声，如此甚好。秋风起了千遍万遍，夕阳染了远处的天空，桂香绕四方，马却是步步行的从容。】

湛湛长空，乱云飞渡。
一骑奔宵置身秋猎行列，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持着马鞭，与几个年轻阿哥行在队伍前端。或窸窣交谈，或朗声大笑，行了一段路后觉得无趣，心中想到一人，便生生勒了缰绳，调头跑去。果亲王行在队伍中段，跑了几步便见他，清隽如月出东谷。
斜阳在岭，飞鸟投林，远处有山峦起伏，密林阴翳。不知是他在赏景，还是无端入景。他行得慢，马蹄声声，多半是又在神游，思人。
我在他身侧，马蹄跨了三记，终是忍不住出声。
“想什么呢？”

【斜阳余晖，道旁小溪潺潺，水鸟闲停岸上枯荷，惊动藕花深处。此情此景，温上眉梢。景入眼中，心绪飞扬，已然忘却多久没有此番心境，向旧时哀愁挥手作别，反正山高水长，还有余下半生可以嚣张。】
【见纪翌调转方向，往自己这过来，两人的马步伐一致，踏于道上哒哒作响，犹如那平平仄仄的韵词，也有一种别样的感受。摊开手掌，彷若那年寒冬的雪，早已化作一滩水，被烈阳晒的一干二净，终是寻不到半点踪影。】
想待会儿你能打到多少猎物

溪涧有鱼儿数尾，倏忽快意；道旁有木樨几枞，垂荫婆娑。
想起昨日书中那句诗来：自恨人生不如树。纵身在山野，却尽情滋长。行列中有人，有马，有车轮，步伐紊乱，行径不一。而二人马蹄所踏之声，却是乱中少见的齐。远方似有古刹晨课结束的鸣钟，三声入耳，将思绪从景中带回。
顺了顺奔宵的鬃毛。
“你想多了，你不如想想，我能否打到猎物啊？”

不宜妄自菲薄
【最后一丝霞光也隐匿山间，天渐笼，长路烛残，拾一地碎落的月色，凭此前行。一袭风尘缱绻，闻得箫声几许，为队伍再添一份生气，云水正闲。虽目光所及处萧条万分，然，早已胜却尘世诸多风景。曾忆昔年，有人言，看景，无非看心。心喜，景喜；心忧，景忧。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仰天望，山水轮廓正分明——】
【喧昼止，月将两人的身影拉的纤长，这一时节的花香，锁上心头，扬手间，簌花纷纷，坠于凡尘。】
好香

【骏马安静的踏过前人的脚印，不曾想却招来过了江河的温风。一朵碎花被自己攥在手心，感知花开的温度，一滴水露侵入手指，探于掌心，浸湿手掌。不知如何表达此刻美好，单一字香已然不足以概括它，恍惚间，只有一把暖风携一阙芬芳，穿云越月，让人亦惊亦喜。】
【车马未停，道旁琉璃灯瓦次第亮起，揉碎朔月满天。扭头看向纪翌，半晌，挤出几个字。】
甚是无聊，不如你我比试一番？
【不等他答话，扬鞭策马，向前行去。】

他扬鞭绝尘，
我吃了一嘴的灰……
“谁输了谁上皇阿玛跟前光膀子转一圈！”
喊罢，鞭子重重落下，驾着马向前奔去。
方才数到第二十七步时，他才开口，只是这一开口，便要比试一番。鲜衣怒马，扬鞭驰骋的日子，年少时整日遐想，此刻机会来了，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不比悠闲踱步时的和风拂面，此时秋风猎猎，寒意刮骨，无心顾及周遭好景，目光锁定在了果亲王后背，鹰眼一眯。
我此一生，也不知共谁，渡山水日月，享浮世苦厄。

【闻后侧马蹄渐响，步步紧逼。不过须臾，他同我齐头并进，回首间，已然甩开大部队一段距离，马蹄声乱，溅起尘土，一躬身，一策鞭，往上些许。战幔开，缰绳紧，夹马肚，目锁前方，路蜿蜒无止境，秋寒花落，马蹄渐远。】
你还是太年轻
【世间，总有高峰要攀，总有山河要过。已然忘却何时向现在这样驰骋，风掠过脸，如一把锋利的刀，在脸上刻下道道痕迹，不及方才柔。】

“那是你老了！”
好胜心切，从不肯认输。用力夹着马肚，缰绳将手掌勒得青白却不自知，鞭子一声声落下，清脆响亮得回荡在旷野之间，尘土飞扬，有千军万马之势。与果亲王已离大部队很远，月光穿漏，两人先后，如同我这马名一般，奔宵而过。
衔铁在马嘴紧箍，疼得马急急嘶鸣。每匹马都配有箭囊，左手牢握缰绳，右手摸到一支箭，将箭镞对准马屁股，用力扎下去。
一声凄厉划破长空——
不过几时便追过了果亲王，不过这马逾跑逾快，已是失控。

【碎月铺亮了前路，山水环，蹄声响，别离方才喧闹，两人行之，声杂乱，反而更浩荡，硝烟四起，愈加弥散蔓延。我与他，或前或后，胜负难分。镇觑，反超——】
【尔后，长空一声凄厉。纪翌向前数远，见马后一支长箭，心下一惊，顾不得埋怨数落他，扬手中的鞭，往前冲去，每次欲将纪翌拉离马匹，却终归差之分毫，继而只得加快手中鞭速，直至同纪翌马匹同向前，侧身拉住他的手臂，一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转头询一句。】
没事吧？
【再回首时，马冲向高坡，坠落。】

我的奔宵是匹好马，跟了自己很多年，然而此刻，它就像脱了缰的野狗一样乱跳，把我从它身上甩了出去。我有些顿悟，人与人，就像人与马一样，不论感情多好，多亲密，厉害当头时，我可以给你一刀，你同样也能将我置诸死地。
心有些痛，大概落地之后，不是去见阎王，就是半身不遂了。
只是未如预料那样，甩出去的同时，有一只手拉住了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已经坐在了果亲王的马背上，方才他的背，磕着了我的下巴，怪疼的。不过现在没有功夫疼，我在感受，感受果亲王的背。果亲王的背很结实，很宽厚，很温暖，喜欢。
“有事。”
一脸痛心疾首。
“我的奔宵跳崖自尽了……”

【幸好行得及时，若迟上片刻，想必坠入高崖的就是纪翌了，心仍止不住快速跳动，感受着背后纪翌贴在自己身上，想责骂他，却又不忍。】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马呢！
【自他幼时，就整日看他只骑那一匹，多少年，感情总有累积，如今伴随多年的马匹坠亡，他心痛，也是合情合理，想不到该怎么做才能安慰他，只好放慢马行走的步伐，两人无声无息，沉寂良久。】
【终，忍不住。】
改明儿，我再送你一匹奔宵，一模一样的那种

别人都说马是最能通灵的，我有些害怕，奔宵死了，果亲王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话变得多了起来。他是不是被我的奔宵上身了？思及此，不禁抖了一抖。
这匹马从小就跟着自己，小时候驮着我在马场绕圈子，长大了……它也长成了一匹骏马。方才我看见那马屁股上有一摊刺目惊心的殷红，是血，我亲手扎下去的，奔宵的血。不过畜生终究是畜生，就冲我刚才差点死在它蹄下，我就不觉得它死得有多惋惜。
揽着果亲王的手，收紧了几分。
“不要奔宵了，换一匹……你这匹，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