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气最好，不太冷也不太热，正是跑步的好时候。“阿尔弗雷德先生，有你的一封信！”管家把一个褐色羊皮纸制成的信封递到刚跑完步的阿尔弗雷德前。
看着那包装精致典雅的信，阿尔弗雷德抹了把汗。“哈，亚瑟这家伙怎么还这么迂腐？这隆重的来信……不洗澡再看总觉得玷污了这份神圣感。”
不过拆开后他也没有心思再取笑。阿尔弗雷德的脸色变了，这在商队遭掠和航海遇极端天气都还是大喇喇笑的家伙，少有的把不安情绪表露在脸上。
少年相识的好友亚瑟•柯克兰的来信，是三年五载才现身的稀罕物。以往阿尔弗雷德和他聊的都是一些奇闻异事，比如说东方长生不老的仙人。再不就是阿尔弗雷德新经营上手的种植园，阿尔弗雷德毫不掩饰他在扩张自己的商业帝国时的野心和手段。
亚瑟会在信中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来，有时候阿尔弗雷德会为他感到可惜，因为亚瑟的一生几乎都要在那与世隔绝的城堡度过。但他很快就会把这种情感抛之脑后。亚瑟却又有着自己的势力，阿尔弗雷德觉得他避世又入世，是个矛盾的怪人。
在规矩的手写体末端看得出写信人笔尖的颤抖。亚瑟向他倾诉自己重度抑郁和痛觉丧失的病症日益加深，他期待和阿尔弗雷德见上一面。

“致阿尔弗雷德：
我那仿佛中了慢性毒药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你看了这句话一定会受到极大的震撼，但请你尽量用为数不多的自制力控制住发达的手部肌肉，不要让这封珍贵的来信粉身碎骨或变成壁炉的燃料。
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停下用商人的小心思算计我家族遗产的愚蠢行为。我们家族的人死绝了你也不会有机会的，你又不是我的伴侣。我会让家族的珍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也相信，我的那栋充溢着怪谈，幽灵及奇妙东西的城堡你是没胆子收下的。谁让你怕鬼。
你一定在想我写信来的意义何在。首先，这封信不是一个玩笑，它是真实的。你知道我们家族那可怖的遗传病，它是一个坏点，随着岁月的推移将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摧毁，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其次，我身体内部的衰败无法逆转。我想了很久，你应该是我为数不多能与之交谈的，又在某方面还算是有着深厚友谊的活物。因此，我想在剩下的日子见你一面，也算是我与这个世界的告别。”

“哈哈哈……亚瑟这个大笨蛋。”阿尔弗雷德几乎要落泪，却还是裂开嘴角。起码，亚瑟心中还有自己这个朋友。
阿尔弗雷德急忙收拾了一下，就跳上了马车，催促马车夫加快速度。几天后他到了亚瑟的居住地，蔷薇堡。
来时的路上左边是弥漫的淡青色雾气，右边却是幽暗阴森的远古深林。不论是哪一边都让人极易迷失。蔷薇堡坐落在还算低矮的山岭头，四周拔地而起的险峰如同最忠心的守卫将其护在心脏地带。
阿尔弗雷德在远处就望见城堡的一半部分蔓延着大片绿色，都要与四周融为一体了。他踏着石子路来到入口处，推一下特定的几块砖头，虚掩的石门也为他敞开。“不会真有鬼吧……亚瑟，为了你，我来咯！”

亚瑟突然转向门厅尽头，低声喊，“罗莎！”阿尔弗雷德回过头去，却只见一位淑女的纤细背影远去，像是一张没有重量的白纸。
没料到，病重的罗莎在他来到的第一个晚上就香消玉殒。那个晚上是他度过的最糟糕的一个晚上，因为他找不出任何词来形容亚瑟当时的绝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那单薄的身躯，努力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阿尔弗雷德留下的几天对幽暗的城堡深感不适，他开始想把亚瑟拐出来，去邂逅邂逅南方热情的阳光，邂逅邂逅巧克力肤色的火辣美人，疗疗伤。为此他不断在亚瑟身边打转及制造关于外面花花世界的噪音。亚瑟置若罔闻，话倒是多了起来。他开始像个女王一样领着阿尔弗雷德去巡视祖先留下来的珍藏。
原来这城堡的过去式远比阿尔弗雷德想象的要辉煌，几近脱落的壁画上还有着无法解读的神秘符号，穹顶的五彩琉璃依稀能透入几丝稀薄的光亮。只不过再没有欢声笑语来装点那些故去的走廊和厅堂。

“这件珍品于七世纪流出宫廷，它也不算特别稀有，不过也能买下你那个琼斯家族了……”阿尔弗雷德也十分配合的用世俗的目光去衡量这些无价之宝。“在我看来它勉强等价于美人你的一束纯金色发丝——啊啊亚瑟我错了！”他甚至觉得，友人的陪伴，有趣的珍藏，这样的生活要比外面的谋算要来的轻松。

一个从不开启的房间被好奇心旺盛的阿尔弗雷德撬开了门，推开门的声响像是一声叹息。他最先注意到里面的一张大床。床很是奢侈，上面的布料玫红与暗金交织。床是最暧昧的工具，想来它的主人是个放荡的家伙。
胡桃木床头柜上有个半满的酒瓶，还有个插了红色纸花的瓶子，阿尔弗雷德凑近一看，纸蔷薇的茎干是细长的玻璃导管，下面连着装了香水的花瓶底部。
难怪这里洋溢着轻佻而情色的蔷薇香气……就像是主人从未离开。那个活色生香的尤物仿佛在空气中勾着你的肩膀，和你饮下同一杯红酒。不速之客在离开时无意瞥见了墙壁上的刻痕。他不以为意地关门。

十天后才将罗莎安葬——这是亚瑟坚持的奇怪要求。“地底太黑太冷，我不想罗莎这么快下去。”亚瑟举着油灯，和阿尔弗雷德走在通往摆放罗莎棺材的地下室的长长石道上。他们的脚步声不断在黑暗里回荡着。
与罗莎的第一次会面竟在她死亡以后——这真是个黑色幽默。阿尔弗雷德凝视着那位淑女的面容，她与亚瑟同样美丽，纯金色发丝分为两股，身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裙。她就像是不小心睡着了，嘴角还有一抹笑……等等，亡者的微笑？阿尔弗雷德觉得腿更软了。

“之前罗莎一直在城堡静养，我也没有把她带到学院来。外面的世界不适合她。”亚瑟开始诉说。“哦，不！亚瑟。在我面前这只是一朵没有沐浴外界雨露，就过早凋零的花。你愚蠢的固执困死了她，如同你困死住自己！”阿尔弗雷德语气尖锐。
“那也比被日光灼干来得强。”亚瑟不示弱的回嘴。“你就像是提前进入了养老期！”阿尔弗雷德把油灯搁在地上，开始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然而翠绿眼男子不再理会他，又开始自顾自地诉说。

“我们是孪生兄妹，很相似。对方的习惯，想法，喜好……几乎都能互相感知。我们就像站在对方身后的幽灵。我们相似到，爱上了同一个人。呵，爱情！一人是折磨，二人是甜蜜，三人就是痛苦。”亚瑟手中的油灯忽明忽灭，脸上没有表情，碧眸幽幽泛光。然后他们一起下葬了罗莎。
过了几天，亚瑟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他总觉得有脚步声在午夜时分造访，看来他的幻听也是相当严重。阿尔弗雷德不得不陪在他身边，想办法让他放松入睡，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客房里倒头大睡。可是疑问在阿尔弗雷德的心中不断扩张。

天气也是越来越差。又到傍晚，窗外已经响起阵阵雷鸣。阿尔弗雷德坐在客厅，双手抱头，天蓝色的眼珠急速转动，开始梳理这些天收集来的线索。
一阵惊雷炸起。
亚瑟的右手惯用枪——多年来无法正常使用。在自己离开学院后一定出了什么事。亚瑟有过爱人——那么那天他所看到的那个房间是他们曾经共享过的了？当时墙壁上的刻痕——我的爱人与蔷薇永眠。
又一阵惊雷。
是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假设，但自己必须要去验证，为了真相。阿尔弗雷德绷紧了身子，跑到了后花园里。这儿到处是杂草，泥腥味堵住了鼻子。他掰断一根结实的树枝，用随身小刀修了修，再握住它大跨步来到花丛前。

雷声再次响起。
“那个脚步声是罗莎的，听，她来了……”阿尔弗雷德真的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但是此刻好奇战胜了恐惧，“她知道真相，一个我与你见面后不得不透露的真相。你没猜错，弗朗西斯是我的爱人。他被我杀死，然后我让他与他最爱的蔷薇共眠。自此，我永远无法使用这只杀了他的手。”
“那一声枪响引来了罗莎。她也看到我干了什么。罗莎也爱着弗朗西斯，我们同出一脉的血统让我们保持着一样的冷静，一样守护着这个秘密。我放纵情感的后果竟让我最爱的两个人殉葬，我们的未来，不论是死者还是生者，都埋入了这个城堡，永堕黑暗。”
咚……咚……轰！伴随着雷声，脚步声已经上了楼梯。

亚瑟的那张俊美的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
“我想自己不是一个好哥哥。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们的身体状况都在急剧下降。我无法目睹她一步步走入绝境，被死神的镰刀玷污。于是我选择活埋了她，由我亲自带走她的生命。现在，她来了，她是复仇女神，而我是即将被她的火焰灼烧的罪人！”
阿尔弗雷德已经彻底无法动弹，门外的撞击一次比一次有力，终于门外的女子破门而入，她不再是那个与世无争的淑女，她身上有很多撕扯开来的伤口，止不住的血液让她的白裙化为血衣。她的两只手举了起来，正中握着一把短剑。
短剑对准了亚瑟。
雷声振痛阿尔弗雷德的耳膜。

彻骨的恐惧驱使阿尔弗雷德夺路狂逃。他这时由衷感激自己有长跑的技能，在跑出一段不断的距离后他才有勇气回头望去，破败的蔷薇堡在血月下慢慢消失不见。
荒诞的如同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