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鸿
墨色侵染了整片天空,只余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衬得夜幕上的星光暗淡无比。
如薄纱般朦胧的月光笼罩住这片广阔宁静的海域,偶有几只不知疲倦的海鸟划过空中,留下几声扑棱棱地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几声清脆地啼鸣。
一队数量庞大的船舰行驶在这方幽暗的海域之上,每艘舰艇上鼓动着白色的布帆,桅杆的顶端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玄色旗帜,旗帜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临”字,在夜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一众船舰如众星拱月之势围绕着一艘巨轮,巨轮长约四十五丈,宽约十七尺,像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在海水中徐徐游动。
已至深夜,这搜巨轮的主舱房内仍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位年约二十,身着玄色蟒袍的青年正端坐于一方沉木案几之前,许是方才沐浴完的缘故,墨色的长发混合着些许未散的水汽在身后铺散开来,脊背挺拔如翠竹一般,骨节分明的右手正执着一支狼毫,在一张铺展于案几之上的宣纸上勾划着。
青年生得一张极具侵略性的面孔,浓眉斜飞入鬓,狭长深邃的眼漆黑如夜,鼻梁挺直,唇形优美,面部轮廓也生得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子冷峻的气息。
玺月端着一方盛着瓷盅的托盘,推开舱门,莲步轻移,款款迈了进去。
弯下腰把木质的托盘轻轻地放置在案几的右上角,玺月又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来一件玄色的披风为青年披上,柔声道:“贤王,起风了,小心凉。”顿了顿,端起托盘里的瓷盅道:“这是厨房刚做好的银莲子炖雪蛤,您喝些罢?”
李胜贤揉了揉眉心,略一点头,随即把狼毫挂于笔架上,案前的纸张也收拢列好放在一旁。
掀开瓷盅的顶盖,拿过放置在托盘内琢刻精美的玉碗,玺月用羹匙从冒着徐徐热气的瓷盅内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勺勺纯白稠厚的汤水倾入玉碗之内,而后便把盛着奶白色浓汤的玉碗同羹匙一齐放到李胜贤的面前,轻声道:“贤王,请用。”
随后往后退了一步,侧身侍立。
待李胜贤饮用完毕,玺月上前收拾好盅碗,正待退去时,李胜贤出声道:“去把福总管请过来。”
玺月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随即推开木质的舱门,退了出去。
“叩叩”两声轻响后,船舱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挪动着略显富态的身子走到案几前,往下一叩首:“老奴福安,叩见三殿下。”
手中的毫笔为之一顿,李胜贤抬眼,温声说道:“福总管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福安这才起身,低声道:“礼不可废。”顿了顿,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些许欣慰,“殿下有心了,老奴本就是良妃娘娘的人,娘娘对老奴有救命之恩,能伴在殿下身旁多年,为殿下分忧,是老奴的福分。”
李胜贤脸色渐渐柔和下来:“福总管护我在宫中如此多年,我早当你如亲人一般。”顿了顿,面带森然道:“若不是成皇后那个贱人,母妃也不会因本王而死,有朝一日,本王定要取她性命,祭奠本王母妃在天之灵。”
福安轻声劝道:“殿下虽得陛下喜爱,但成皇后毕竟盘踞后宫凤位多年,目前还动不得的,殿下现要注意的,应当是成皇后的长子——二皇子李郁藏殿下。”
“哼。”李胜贤冷笑一声,眉眼间透着一股子的邪气,“李郁藏那个蠢货,若不是不是有成皇后那个贱人提点以及他外祖父的势力在后鼎撑,早就被本王其他几个弟弟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殿下切不可大意,李郁藏殿下虽天资不及殿下您,但如您所知,他有成皇后及其身后外戚的势力,也不是没有机会……的。”福总管低声道。
“本王明白。母妃之死令父皇痛心,愧疚不已,将对母妃的愧疚之情转而弥补在本王身上,对本王宠爱有加,而外公也是当朝的左相,比起李郁藏那个蠢货,本王身后的势力也毫不逊色,只是成皇后那个毒妇却不得不防。”
说到这般,李胜贤不禁蹙了蹙眉,指向案几上的公文,冷声道:“此番本王受父皇之命游访西凉国,西凉国主回赠的这一批批的珍宝切不能出丝毫差错,否则成皇后那贱人定会拿此大做文章。”
“殿下放心,老奴已经叫人反复清点核对数次,这名单上与仓内宝物的数目并无差错。”
“如此甚好。”李胜贤起身,任福安将玄色的披风为其系好,“福总管且随本王再去查看一番,过不了几天船队便将抵达北临,本王亲去看看,方才放心。”
出了主舱,李胜贤随着福安一路下至整艘巨轮的舱底。
福安从怀里掏出了一长串钥匙,从中挑选出了铁青色和铜黄色的两枚钥匙,合在一起,嵌入铁门里的暗锁之内。
“咔哒”一声轻响,福安把收回钥匙,使力往前一推,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整个舱底虽未掌灯,却仍如白昼般明亮。在舱内的正中,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的绽放着莹莹的柔光,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各色珊瑚美玉在柔光下显得越发晶莹剔透,莹润动人。
此时位于舱底左侧一隅的一个由深蓝色帛锦遮住的巨大箱状物体,吸引住了李胜贤的视线。
上前几步,李胜贤挑眉道:“福总管,此为何物?”
福总管走到那方箱状物体前,伸出手去,遮盖在上层的帛锦猝然滑落。
李胜贤只觉眼前一花,待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处时,便再无法移开视线。
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琉璃箱,箱顶被镂空成各色花纹,箱内注满了透蓝的海水,而这水中竟还睡着一位男子!
或许他并不能算作是个人。
——他生得不像是这凡尘该有的人物。
墨色的长发如深海里的海藻一般,一缕缕缭绕在水中,面色透白,挺秀的眉梢延入鬓内,睫羽密密地搭落在眼睑上,鼻梁挺直,唇色透明,肌肤如上好的白玉一般毫无瑕疵。
最为惊奇的是,在他的腰际之下,原本该是双腿的位置,却被一条青色的鱼尾代替,细密的鳞片密布在鱼尾之上,流转着莹莹的青光,不时在水中无意识地游晃着。
似是感应到了有人靠近,纤长的睫羽颤动了几下,忽地睁开了眼睛。
李胜贤陷入了那汪琥珀色的深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