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开始

我听了觉得好笑，“这是你的一厢情愿，这部电影在当年可不被看好，票房惨败，口碑也差，文森特和奥丽芙更不是好朋友，他们俩的不对付在当年的好莱坞可是出了名的。”
文森特与奥丽芙这对荧幕情侣私底下关系十分恶劣，奥丽芙曾经对媒体形容文森特是一个不也得酗酒男，文森特也曾经对媒体抱怨奥丽芙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娇小姐。
给乔乔小姐科普完这对老冤家，我有点口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时，放映员拿着一瓶酒朝我们走过来，“喝杯酒吗？”
放映员是个英国老绅士，绅士的好处在于即使容貌凋零但精气神依旧年轻，我和乔乔小姐当然不会拒绝。于是我们在放映厅外的小吧台坐下来，老绅士为我们斟满酒。这酒的味道很新奇，连夜店咖乔乔小姐也觉得陌生，老绅士笑笑，“自己酿的。”
一杯酒下肚，老绅士终于再次开口：“刚才听你们聊天，你对文森特和奥丽芙很了解？”
我很不好意思，“没有，只知道点皮毛。”
他没有给我面子，“嗯，确实只是皮毛。”
乔乔小姐精神一振，“你认识他们？”
老绅士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问我：“你想不想听关于他们的故事？”
他拿起酒瓶，又斟了一杯酒，“文森特和奥丽芙的故事，也是从酒开始的。”

B
奥丽芙是英国人，她在1918年的冬天来到美国，在此之前她一直生活在英属印度。
奥丽芙来到美国的时候，禁酒运动正发展到高潮，奥丽芙有一个酗酒的继父，因此对于禁酒运动她几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可是偏不凑巧，她来到美国后接拍的第一部电影，与她对戏的男主角就是一个酒鬼。
那年酒鬼文森特比奥丽芙大十岁，已经二十七八岁，导演给奥丽芙形容他，高大英俊，永远神采奕奕，演技精湛，职业素养超强。
然后文森特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真抱歉，他和导演描述的完全不像，除了高大英俊以外。与奥丽芙初见文森特满脸醉意，头发没有型，一撮黑发耷拉在眼角，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脚步虚浮地朝导演和奥丽芙走过来。“你好，文森特。”
他满身酒气，令奥丽芙和他握手时忍不住偏了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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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丽芙的母亲是一名上流社会的淑女，即使在继父酗酒最厉害的日子里，奥丽芙也顶多只见她皱皱眉。奥丽芙想做一个像母亲那样的淑女，但终究还是失败了——在认识文森特的第十天。
这十天里，每天文森特来片场身上都带着酒气，奥丽芙与他演情侣，常有面孔凑近的亲密戏，那股扑面而来的酒气她实在是受不了。
在拍摄一场接吻戏时，当文森特的面孔凑过来，奥丽芙忍不住偏过头去，用手抵住他的胸口。
导演一脸错愕，“你怎么了？”
奥丽芙后退两步，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待平复下来后，开口对文森特说：“先生，您为什么老是带着一身酒气来上工呢？”
文森特不以为意，脸上带着些轻浮的微笑，“我演的这个角色设定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啊，喝酒是为了帮助我进入角色。”
嘿，他被人指责了不仅毫无羞愧之意。甚至还大言不惭，奥丽芙冷笑，“难道您作为一个演员不能演绎出醉的感觉吗？演杀手就一定要先去杀人吗？演爱情就一定要先爱上一个人吗？”
她的自责很有道理，令文森特一时间哑口无言。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门“哐当”一声，在风里抱歉地来回晃荡。

奥丽芙抱歉又忐忑地看着导演，1918年的文森特已经是个大明星，而奥丽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现在他得罪了文森特又拖累了拍摄进度，不知道会不会被剧组扫地出门。
奥丽芙在忐忑不安中辗转难眠了一整晚，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到片场的时候，发现文森特早已等在那里。
这次他西装革履，着丝绒燕尾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乌黑发亮，走近了也嗅不到一点酒气。奥丽芙呆呆地仰头看了他老半天，文森特咳嗽一声：“嗨，怎么了，被绅士的英俊惊呆了？”

好消息是，从那以后，文森特和奥丽芙对戏前再没有喝过酒，但其余时间依旧喝得很凶，有时剧组收工后小聚，总免不了喝酒，奥丽芙忍不住问文森特：“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啊？”
文森特摇晃着酒瓶，“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到处都在嚷嚷着禁酒，眼看整个美国都要失守。在禁酒令真正通过前，我得喝个够本。”
他背靠吧台坐着，手肘点在吧台上支撑着全身，一双蓝眼睛醉意朦胧，他指了指门外，“看，一街霓虹歌舞升平，很美是不是？但不会永远这样的，来日将有大难。”
奥丽芙转身望去，只看见外面正在下着雨，霓虹的光氤氲在水色倒映在路面上，像一幅糊了颜色的电影张贴画。

奥丽芙凑过来，看到死兔子时，吓得尖叫一声，往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多亏文森特伸手扶了她一把。
第一部电影上映时，片方是这样宣传奥丽芙的——来自英伦的淑女，温驯柔美如白兔。
很显然，这是一份警告信估计和奥丽芙最近参与的女权和禁酒活动有关，是相关利益人给出的威胁信号，想让她安分守己地当一个电影演员，不要掺和其他的事情。
合上盖子，文森特幸灾乐祸地说：“完了，你遇上大麻烦了。为了保命，你还是不要天天往街上跑了。”
奥丽芙瞪他一眼，“威武不能屈。”
这是她在东方印度待了十年，学到的唯一一句中国俗谚，在印度她有个中国邻居。
“好吧，不屈就不屈吧，你不屈我屈。”文森特举手投降，屈身为奥丽芙当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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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文森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奥丽芙梦中的绅士，竟然真的漂洋过海来到了美国。
那是在1919年底，文森特与奥丽芙合作的新戏突然出了点问题——一个男演员突然去世，他的角色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替代，导演于是找来了来美国度假的朋友帮忙。而这个朋友，恰好就是奥丽芙梦中的那个英国绅士。
1919年的冬天，绅士科林跟在导演身边走进摄影棚，那时奥丽芙正在和文森特对剧本。奥丽芙突然攥住了文森特的手臂，她的指甲有点长，文森特感觉到一点疼，只听见奥丽芙在他耳边小声而激动地说：“是他，是他，就是他！”
文森特抬眼看过去，那确实是一位绅士。他站在那里，不开口说话，你就可以感受到一股安静文雅的气质。只有常年受书香和莎翁戏剧熏陶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质。他就像个贵族，像个王子，让所有姑娘在他面前都想变身成为白雪公主。
就比如奥丽芙。当导演向她介绍科林时，她完全变了一副样子，不再是那个质问文森特演员素养的女演员，也不再是那个穿着长裤在街头领导游行的女权主义者，更不是刚才那个几乎掐破了文森特手臂的小姑娘，此刻的她就像宣传词上所描述的那样，一只温驯柔美的英伦小白兔。她朝科林微微一笑，眼睛里带着仰慕的光，“奥丽芙。我看过您演的奥赛罗。”
科林只回了一句“我的荣幸”，奥丽芙就红了脸。
晚上文森特送她回家的时候，她郑重其事地对文森特说：“我想追求他。”
文森特吓了一跳，片刻后嗤之以鼻，“别傻了，你对他，是小女孩对明星的渴慕，遇到他的时候你多大？十四岁吧，小女孩嘛，总是很容易喜欢很多东西的。相信我，你喜欢他，和喜欢一件钉着亮片珍珠的演出服没什么区别。”
奥丽芙停下脚步，“你凭什么这么说？”
文森特打哈哈，“小姐，我比你大十岁，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像你这样的小女孩，我见多了。”
奥丽芙的家就近在眼前，听完文森特这句话，奥丽芙一言不发抬脚在文森特的膝盖上踹了一脚，然后便飞快地逃走了。

文森特和奥丽芙因此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矛盾，奥丽芙不再让文森特送自己回家。当年对记者的采访，有记者问到她对文森特的印象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文森特是一个自大的酗酒狂。一边的文森特也不甘示弱，回敬她一句“傲慢的娇小姐”，第二天两个人不和的消息就见诸报端。
他们一直冷战到禁酒令在全美实行的前一天。
1920年1月17日是全美禁酒令生效的日子，前一天，整个美国都疯狂了，无数人涌进酒吧和商店大肆抢购酒，进行这末日前的放纵狂欢。
那天晚上拍完戏，奥丽芙独自一人回家。回家时途径一条酒吧街，禁酒令前的酒吧街上站满了人，醉鬼们抓着酒瓶子蹲在酒馆前，冲过往的漂亮姑娘吹口哨，连奥丽芙也不免被这样骚扰。直到有人认出了她，“嘿，这不就是那个嚷嚷着禁酒的女演员吗？”
大家顿时愤怒起来，醉鬼们把瓶子往地上一摔，气势汹汹地朝奥丽芙逼了过来。
对于醉鬼们来说，酒就是他们的梦，碎人美梦简直不可饶恕，奥丽芙步步后退不知所措。这时，突然跑过来一个人，拦在奥丽芙面前，是文森特。
文森特将奥丽芙护在身后，脸上带着笑容，“诸位给我个面子，这是我女朋友。”
文森特也是酒鬼，常在这条街上出没，和这些酒鬼算是酒友。这让醉鬼们有点动摇，“那她为什么还天天上街喊禁酒？”
文森特脸上浮起痞气的笑容，“唉，还不是因为我，喝了酒就和她吵架，还动手打她，所以她恨死酒了。”
看在文森特的面子上，醉鬼们放过了奥丽芙，一哄而散。
文森特转过身，“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奥丽芙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推开文森特，飞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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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片场，奥丽芙悄悄对文森特说：“昨天科林向我表白了，他答应我了。”
她的脸上满是得意和满足，文森特缺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奥丽芙又继续说：“昨天晚上我高兴得简直想去喝酒，可惜……”
可惜酒早就被抢购一空了，可惜禁酒令今天已经实施，想喝酒也找不到地方了。文森特苦笑：“你看，酒其实也并非毫无用处是不是？”
他顿了顿，又说：“昨天为了救你，我错过了抢购酒的机会，现在家里一瓶酒也没有，你说怎么办？”
奥丽芙想了想：“没关系，我会酗酒，我偷偷酿酒赔你。”
奥丽芙的继父是个酒鬼，但同时也是个酿酒好手。在印度的那些年里，奥丽芙跟继父学会了酿酒。她酿果酒，苹果酒。
她从市场买来一大袋苹果，把苹果洗净切片，和着冰糖一层压一层地放在大玻璃瓶里，密封放置阴凉处。
过两个月，把瓶子打开，加醋，再次封口发酵，再等六个月，苹果酒就酿制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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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丽芙在1921年冬天和科林结婚了，正式的婚礼要回英国办。离开美国前，他们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婚礼，邀请在美国的朋友们参加，文森特也在其中。
处于禁酒令中的美国，婚礼上没有酒，而是用果汁代替，新郎科林与嘉宾文森特干了一杯果汁，“很抱歉，没有酒，很不适应吧？”
文森特一脸的无所谓，“没什么啊，禁酒令迟早会解除的，你说是吗，奥丽芙？”
他对着奥丽芙举了举酒杯，奥丽芙没有理他，而是低下头去，脸上有些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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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就在两个星期前，他对她说：“禁酒令迟早要解除的，就像你和科林的婚姻关系。”
那时他突然向她表白，恳求她不要嫁给科林。他把她堵在无人的道具间，就像他们相遇的那一天一样。
“你还没有意识到，你根本就不爱他。”他喃喃低语。
奥丽芙最气他说这句话，就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似的。她发誓一般地宣布：“我爱科林。”
文森特被她推倒在地，他咧开嘴，“不，爱着科林的是十四岁的奥丽芙，年幼的、爱英国的一切的奥丽芙，她像爱一件漂亮的衣服那样爱科林，并且把这种错觉一直延续到她长大。迟早有一天她会发现，她不爱科林这个人，绅士梦就只是个梦。”
奥丽芙气得转身就走，留下文森特在她身后大喊，“你和他迟早会分手，就像禁酒令迟早会解除一样！你记住，这是我的两个愿望，必然会实现的愿望！”
这时的文森特是令人讨厌的，他已经三十岁了，却依旧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若真爱一个人，是会祝福她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