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离30岁还有两星期的时候，德克萨斯出生、德克萨斯西格威尔高中就读、德州大学毕业的德州人拉马库斯-阿尔德里奇，把他的天赋带回了德州。我们也说过了：他有四届全明星，三次NBA年度阵容。马刺上一次有不姓邓肯的前场进全明星或者进联盟年度阵容？帕克还没进NBA呢。他是上季NBA内线总得分第一人（1661分，比戴维斯多5分），实际上，他已经连续五年场均21分+8篮板，过去两年都是23分+10篮板。这玩意曾经对邓肯而言是家常便饭，但那是他得足底筋膜炎之前的事了——那会儿，帕克和伊娃都没结婚。这是圣安东尼奥马刺自1997年选到邓肯以来，到手最大牌的球员，没有之一。我们也知道了：阿尔德里奇上季1415个投篮里，有1027个是跳投。说到这点，火箭球迷想必仍为2014年季后赛头两场心头发疼；与此同时，上季他有618次背身单打，全NBA第二。他不是个纯定点射手。他是个喜欢在背身里采取试探步跳投与翻身跳投。理论上，他能代替邓肯，成为马刺首席背身攻击手，甚至背身轴心；能代替帕克，成为马刺关键球首席攻击手。然后，他可以背打，可以挡拆，能在罚球线策应，能打二人转，可以承当一个进攻轴。

但之后，我开始琢磨点其他事。夏天回国，跟读者聊起来，我的结论是：如果这是2005年，马刺这就是冠军阵容。但这是2015年了。内线为王的时代已经结束，所以，单是“增加了一个伟大的内线得分手”，似乎还不足够。

一个事实：马刺的最大财富，是他们的默契程度。多年以来，除了迪奥，没有一个内线，是刚来马刺就即插即用立刻生效的。理论上，阿尔德里奇的磨合应该不会太艰涩：他不太会堵塞空间（所以和莱纳德会合作愉快）；他会玩挡拆（帕克很高兴）。他是个冷静、能围绕着营造进攻、投得进球、年当30、有接管比赛能力的家伙。这一切，恰好都是马刺所需要的。但真那么容易吗？

马刺过去五年的进攻，建立在大量联动、挡拆、掩护、交叉换位上。传球为先。阿尔德里奇的职业生涯里，习惯了被队友依赖。就在上季，阿尔德里奇的零运球接球就投，占投篮比的45%；有19%的投篮，他运球三步以上；有51%的投篮，他在接球后两秒就出去了；另外49%的投篮，在他手里超过两秒。作为对比：上季的邓肯，零运球投篮占他上季投篮的64%，70%的投篮，接球两秒内就出去了。问题不只是球权，还有持球时间。

大卫-罗宾逊说他1999年改给邓肯担当二当家的时候，最不适应的不是每晚少投几个篮，而是这事儿：“以往，我有无限自由。我可以在罚球线或两个腰位找位置，接球，翻身面框，跳投或突破，或者打量对手，等待队友跑位，24秒进攻限时，都归他支配。但现在，球经常是找蒂姆（邓肯），当我接到球时，他也得尽快做出选择。我被迫学着更有效率……这么说吧：以前一场比赛，我可能可以碰到40次球，按现在我可能一晚只有20次触球，投篮10次，我得保证我的每个投篮都是合理的。”对阿尔德里奇以及其他一切刚加入马刺的球员而言，这种事非常烧脑。在开拓者，他可以优雅地“投篮假动作，犹豫，再投篮假动作，再犹豫，投篮”，在马刺，没这回事。

这是阿尔德里奇比起大卫-韦斯特，更让人担心的事。不是技战术环节。科尔今夏说了，“在因势利导做调节方面，波波维奇根本不必担心。”是的。当波波维奇和布福德去找阿尔德里奇之前，他们一定已经翻烂了数据统计和录像带，他们是确认阿尔德里奇可以适应马刺才动手的。最后决定马刺前程的，还是心情，是化学反应。

回到开始。

马刺为什么这么好调教呢？不是波波维奇真能给人洗脑。你没法完全改变一个人，只好从一开始就选准些。当年选罗杰-梅森来时，波波维奇就说了：“我只找那些白天打完球，老实回家睡觉的”。更进一步。波波维奇说他观察球员时，并不会单纯地“看看他人格好不好”，这太宽泛了。波波维奇会观察球员的起居行卧，很重要的一点是：有没有幽默感。因为有幽默感的人，通常愿意自嘲，能接受各类极端环境。

2001-02季，新来的斯蒂芬-杰克逊只打了227分钟。但他在训练场上仿佛一个疯子，在场边为队友欢呼时恨不得把脏腑吼出来。助理教练迈克-布朗说：“他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让他打球，因为他明显是队里最有天分的；但他需要更成熟点，我们冷置他一下，看他会做何反应。他是我们队里最好的队友，在训练中和首发打得不分胜负。”杰克逊后来说，他愿意在这个队继续努力下去，是因为这个细节：他初到队上，被波波维奇吼，吼得他信心要崩溃了；然后，他发现波波维奇用同样的声调，开始吼邓肯……这个星球上屈指可数的，技术和态度上都无可挑剔的伟大巨星。“可怕的不在于邓肯自己，而在于，他允许波波维奇教导他，让所有人看着。”已退役的埃利奥特补充道：“邓肯也不总是喜欢被波波维奇每天骂，但他能接受。你知道，我们每天看着他被波波骂，这对球队有多重要？”

所以，战术之类细节，比如帕克的中投、莱纳德的球权、阿尔德里奇的持球时间、格林和吉诺比利的轮换、板凳的混搭、防守的轮转方式，都是可以商量的。前提是，马刺还处在那个“教练让我干啥我就干而且哈哈哈哈哈”的氛围里。而不是波波维奇做个调整，大家噘着嘴半听不听的氛围里。

然而，凡事总有两面。

当吉诺比利的传球挥洒自如时，我们就得接受“他也经常会失误”这个设定。当帕克的突破犀利凶猛时，我们就得接受“他经常也粘球”这个设定。就像，勒布朗赢球时，世界赞美他大开大合的传球团结全队，输球时，大家说他只肯传球。就像，科比赢球时，他那些高难度的投篮是杀手本色；输球时，他那些高难度投篮就是投篮选择。凡事一体两面，无不如此。对波波维奇而言就是，当他在赢球时，马刺是个团结的大机器；当他无法赢球时……嗯，马刺缺乏一点明星天才。

这是波波维奇从一开始的选择。从一开始，马刺就选择了好的团队成员，之后偏重的才是本身的才华。而马刺的体系，其实是不太鼓励明星发挥的。这就是马刺新赛季的风险：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阿尔德里奇镶嵌进马刺体系，让干啥干啥，韦斯特帮扶替补，大家融合成完美团队，继续嘻嘻哈哈”，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哪位问了：那马刺最初的体系是怎么来的呢？嗯，因为他们最早拥有一个作为队友和作为巨星，都足够完美的家伙。德艺双馨，立德立言。而他也已经老了。

上季最体现邓肯的一球，是这样的：西部首轮第五场，最后一分钟，马刺107比105领先。邓肯做了以下勾当：保罗试图趁乱反击时，邓肯往中路迈了一小步，保罗多聪明啊，横走让开。邓肯的一小步，逼着快船进入阵地战。邓肯卡住位，不让小乔丹进禁区，但又看见了丹尼-格林在防格里芬，是个错位，于是他又横了一步，护着格林的身后。格里芬让过小乔丹，起手，邓肯起跳，脚离地也就一瓶矿泉水那么高，伸直胳膊，盖得结结实实。那一球，与其说是邓肯盖了格里芬，不如说是邓肯等在原地举着手，格里芬把球送给他盖的。他39岁了，跳不动了，波波维奇说他连张纸都跳不过去。但他就像会巫术，或者说，《星球大战》里的原力似的在打球。格雷茨基打冰球时大家说他能看到两拍之后的战术，邓肯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