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了你的存在，好像你从我最初降临世间的时候就已经在我身边了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某种既定的旋律，在某一段音乐里不急不缓地演奏着，行云流水般贯穿在自己的记忆长河中。
　　我不是超忆症患者，所以我想我并不能记得我出生第一眼看见的场景。但我能有感觉。感觉这种东西很奇怪，连一点现实的证据都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却是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相信这一刻的真实性。
　　也只有我相信你的存在。
　　我清楚地知道你存在于我身边的形式是和所有的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没有其他人能看见你，或者说感觉得到你。
　　也注定不可能有人能与我分享有关你的故事。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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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爸爸妈妈开始察觉到了你。
　　他们有时候会看见我对着空气中他们看不见的你说话，这让他们很惊恐。爸爸想叫人来驱鬼，我却是笑了，视线落在爸爸身后的你身上。
　　你才不是鬼。我知道这一点。
　　你是我的秘密。难以言说的秘密，甜蜜而让人兴奋的秘密。
　　大人们讨厌秘密，或者说他们讨厌孩子们有秘密，因为这会让他们害怕，虽然他们自己也有数不清的秘密藏在心底无法启齿。
　　祛除鬼怪的符文来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花和叶子也摆在家里了。我知道你不会走的。可是在一片暗灰色的硝烟里，我看见你竟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会怕这些迷信的东西。我想着，以为你听不见。可你却猛然抬头。
　　我忽然明白，其实我可以在心里和你对话，你知道，我知道。这就足够了。
　　其实不会惊扰任何人。
　　驱鬼之后，爸爸安心了。因为我不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妈妈却是依然担忧。因为她看见我越来越多的时间喜欢对着空气沉默。她是不相信那些鬼怪之说的。比起我和鬼魂交流，妈妈更愿意相信我是心理出了问题，比如幻想症。她是那种全然相信现代科技的人，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一直坚定地相信你的存在。即使妈妈请来的心理医生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别相信你。
　　那个心理医生说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而已。可我知道你不是。
　　【你是与我彼此互相依存的灵魂。】
　　你不仅仅是我幻想的人。
　　每当我的视线离开了所有的实体，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我就相信，我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五
　　那年我上小学了。
　　我们的交流方式越来越隐蔽。
　　学校里你很少和我说话，不过好在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到你的存在。打个不算恰当的比方，你的气息如同空气里看不见的尘埃，染上我所看见的每一个实体，渗透我全部的生命。
　　【我们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谁少了谁都不算是完整。】
　　有时候遇见不会的问题，我就看向你。用眼神让你告诉我答案。可你总是轻笑着回答我:
　　“你不懂的东西，我又怎么会懂。”
　　但即使你只是这样一说，我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是自信还是别的什么，明明你所说的也不算是鼓励的话。
　　有时候，这样一句话能给我无限的动力。
　　【大概不为别的，只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你。】
　　我们是那样合拍。
　　隐秘地把彼此藏在心底，情感却愈发地炙热。
　　记得你曾经黑发垂肩站在我面前，我在过量运动之后无力地躺在操场上，却没有一个人安慰和帮助。
　　我看着你。
　　你也静静地看着我，伸出手却尴尬地停在半空，终究还是缩回去了。
　　【我没有别的了。我只有你。】
　　我闭上眼睛，唇角自嘲般得上扬起来。
　　【我有你，可那又怎么样。】
　　什么都改变不了。即使是你。
　　你的模样在闭上眼睛后的一片黑暗里逐渐清晰起来，轮廓越发分明，你从来没有像这样真实的存在过。我全身似乎震颤了一下。
　　你好美。我说，你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当天我新学的词语，惊心动魄。虽然小学课文里那个词并不是用来形容美的，但我直觉那用来形容你在合适不过了。
　　你笑了一下，眸光里是一种挽留的意味。忽地你又不见了。
　　我睁开双眼，恰好一阵风吹过来，冷热事宜的温柔的风，吹散了内心阴霾。
　　我笑了，我知道那是你。
　　【你幻化成风撩起我耳边的碎发，换来我唇边含泪的微笑。】

七
　　我们争执的频率越来越高。
　　大多是你责怪我任性恣意，无所顾忌。我回答你，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说，我需要现实的朋友。
　　【真正可以触摸得到的朋友。】
　　你在我的梦里一遍一遍地说，她们不是你的朋友，只有你才是。
　　【只有你。】
　　碧绿色的浴室，水流哗哗的声音。通常我会闭上眼睛。
　　一天又结束了。包括我们一天的争执。
　　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垂落在肩头，像温顺的黑猫一样错落有致。一片黑暗里我又一次看见了你。
　　你一身希腊古典长裙，淡金色的卷发披在肩头，眉眼是北欧人的那种美丽。
　　你缓缓开口。
　　【你相信我吗？】
　　我说，我相信的。
　　一直以来都相信。
　　你又问。
　　【那你……爱我吗。】
　　语末降调，但的确是询问的意味。但我知道你并不是逼我给你什么答复。所以我也就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的样子忽然消失了。
　　水流忽然更加温暖起来。
　　【你幻化成水从我发间滴落，流淌过我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

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我们似乎再也回不到以前。
　　默契已经成为过去了。
　　你有时候一天都没有出现，一句都没有和我交流。
　　我也没有来找你。只有第二天有什么事情想找你的前一天，我才会来问你。
　　我问你我还能成功吗？
　　你说不会。
　　为什么不会了？我问你。
　　【你不相信我了吗。】
　　我无言。这几乎成了我们之间交流的全部了。
　　不过无论是不是这样，真的到我无能为力，没有人能帮我之后，你还是会出现，对我无奈地笑。
　　【你是我所拥有的，唯一的了。】
　　我看着你，就像看着我所能最后抓住的希望。
　　【我爱你。】
　　你说着，又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
　　然后你说
　　【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我照做了，屡试不爽。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放纵自己。
　　【任由自己堕落过线，跨越到另一边。】
　　你是这样评价我的，换来我不以为然的嗤笑。

十
　　一片无边的黑夜。
　　你站在暮色的中央。
　　那是我曾经荒寒的梦境。
　　光怪陆离的梦境，因为有了你才变得让我享受。
　　【我还是不能离开你。】
　　我忽然这样想着，又一下子像被自己吓到一样——我多久没有这样想过了？数不清了。
　　你对我忽然笑了起来，那种惊心动魄的笑，像某种不知名的光芒，直直地摄入人的心底，将一切心思一览无余。
　　好像是很久以前我曾在你脸上看见过的笑容。
　　你还是成熟女人的样子。一身如火红衣，艳红色披肩后摆垂在身后，雪白的皮毛环绕你的肩膀，更显出漂亮的锁骨。
　　在暗黑的底色下，你显得妖娆魅人。
　　你还相信我吗？你问我。
　　这次语气末是上扬了，却隐约透出些许的凄凉。
　　“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有给我明确的指示啊，哪怕一花一木也好。”
　　我低头，却是没有说谎。
　　“你以前就相信我。”
　　“所以我们大概注定是要这样的吧。毕竟这么久了。”我笑了一下。
　　“你很累吗？”
　　“不。我很高兴有你。”同样，这话也不假，“你让我爱上梦境。”
　　【我并不喜欢做梦，只是喜欢梦里有你。】
　　“可你似乎已经不需要我了。”你说的很直白。
　　【好像你从来没有这样地直白过。】
　　“如果你觉得我让你迷失，或许我就应该死去，像来时那样悄然无声地让你忘记我。”你一连串说了很多，唇边笑容有一种凄艳的美，“你希望我死去吗？”
　　【背景暗黑的底色逐渐亮起来了，倒退回如火的夕阳，和你裙子的鲜艳红色糅合在了一起，像陈旧血液里新鲜的活力。】
　　“不，我不希望。”我的语气逐渐颤抖起来，我似乎不知道怎么挽留你，就好像这是注定的结局一样……
　　【注定迎来的错失。】
　　你又笑了，像是释然的意味。
　　“那我也感谢你……曾经那样执着地相信我过。”
　　你走近了我，与我双手之间缠绕在一起，十指相扣。
　　我轻轻抬头，看见你的眼睛，那是一种我所不熟悉的神色。
　　“我以为我会成为你。”我不知为什么说出了这话。
　　“你以后也有机会代替我，虽然我不希望你这样。”你还是笑着，像天使一样，“你和我本来就是一体的。”
　　【灵魂相融直入骨髓。】
　　“不要走。”我说。
　　眼泪忽然就留下来了，我不知道那样得我会显得多么狼狈。
　　【你身后的夕阳逆流而上，充盈了午后的阳光。】
　　“你在为我哭吗？”你说，“这大概就是我最后的惊喜了。”
　　“我爱你。”这是我第一次对你说这话。你对我说过好多次，可我却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告诉你。
　　我看着你的眼睛。永远这样美，这样富有生命力。
　　你说你也爱我。
　　我知道这一点。
　　即便我不愿承认，但我似乎知道你即将离开。
　　指尖温度骤然消散，你的模样越发地虚幻了。
　　【此时的天空晨曦微露，仿佛是太阳即将升起的清晨。】
　　你最后说了一句。
　　【我要去另一边了。】
　　话音未落，你成为我手指间的一把流沙，闪着莹莹泪光。
　　【你幻化成沙从我指尖散落，承载了我生命里全部的希冀。】

十一
　　睁开眼睛的时候，东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我看见手中抓着的小熊娃娃，还是曾经的橙色连衣裙。
　　【那是你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吧，包括那最后的红，触目惊心的红衣，还有炙热如火的情感。
　　我四周看了看，真陌生。
　　我想，我要开始重新生活了。
　　【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

十二
　　我又长大了，步入三十多岁了。
　　不知道你怎么样了。
　　【另一边的风光又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也不打算去找你。
　　你也不会再来了。
　　这或许就是我们之间，最后的默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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