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绝杀
寂寞侯本以为文渊想要以悲伤的琴音来扰乱他的心神。尽管丝弦确实能弹奏出极端哀怨的曲调,但想以此来影响寂寞侯是绝不可能的。寂寞侯胸有成竹的站在一边静静聆听,文渊却也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他先是试了几个音,赞了一声好琴,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出人意料的是,文渊弹奏的竟是一首极平静安宁的曲调,舒缓而不失灵动,宛若午后清风拂过荷塘时随意倚在躺椅上,看着风荷摇摇,安然又舒适。这样清新宁静的曲调实在引人入胜,寂寞侯渐渐放松下来,微微眯起眼睛,虽然没有放下戒备,却也着实颇享受这琴音。
然而就在乐曲过半时,陡然一转,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寥寥数根琴弦竟发出金戈之声。安宁乐园突然变成了修罗战场,避无可避的刀枪剑戟迎头而来,甚至连惨呼都没了声响,只留下一片血染炼狱。寂寞侯不知被这琴音撩拨了哪根神经,突地心口剧痛,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几乎就要将心肺都咳出口鼻——难以言喻的悲伤、说不出口的道别、无能为力的痛悔,曾深埋于记忆中的往事蓦地全部从深沉脑海中浮现于眼前,冷汗便涔涔而下。
正当他激动不能自已时,琴音乍停,一道儒雅却冰冷的声音传入耳膜:“这一局,你败了。”
他抬头看去,文渊正手抚琴弦,眸光清利、嘴角含笑,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遥远而宁静的望着他。而回观自己却是满身泥泞狼狈不堪,深陷于昨日仇恨之中、无以自拔。
寂寞侯被这眼神一惊,宛若当头一盆冷水,令他瞬间灵台清明,于是心绪渐平,渐渐停止了咳嗽,微微叹息:“吾愿赌服输。不知王爷有何条件要吾完成?”
在这个时候,文渊其实手中不但没有筹码,甚至连对方的底细都摸不清楚。然而仔细思量之下,阴谋却并非无迹可寻。首先,春霖境界中的鬼梁天下便实在可疑,那时候六大派门率人前来投奔鬼梁兵府,鬼梁天下并未利用六大派门与六祸苍龙对抗,反而任由春霖境界最强的战力燕归人将军战死于外城。燕归人死得壮烈,但这其中决计有私。其二,六大派门于八峦天堑苦练五星困龙阵一事怎会让寂寞侯知悉——这便说明八大派门的门人中必有内奸,且这名内奸只受命于寂寞侯一人。再者,从人形师单独与祸皇会面时,寂寞侯的表情、以及人形师知晓步怀真一事,便可了解祸皇对寂寞侯并非全然信任,起码在他与人形师讨论某些事情的时候会有意支开寂寞侯。这其中关窍文渊并不完全知悉,不过文渊了解人形师虽是识能龙的老臣,然而对识能龙不喜纷争的淡泊心性颇为不满,虽身为太宰,却常常借故离开朝纲四处闲游。
这一大段思绪早已在文渊脑中成型,只待这扳回一城的时机,他淡然一笑,道:“本王希望能有一个与祸皇单独谈话的机会。”
“哦?”寂寞侯有些疑问,他本以为文渊会问内奸一事,没想到却是提出要与祸皇单独一谈,顿觉面前之人不简单。他咳嗽一声,模棱道:“祸皇事务繁忙,吾会找时间代为引见,贤王不必心急。”
“耶,此事宜早不宜迟啊。”文渊怎能不知晓寂寞侯想用拖字诀,这一招他早用的烂了,于是用折扇轻轻敲打手心,“择日不如撞日,本王现在就想见祸皇。”他说着,抬眼调皮一笑:“丞相之前言明,愿赌服输哦。”说罢便径自步出帐外,看样子是要直接自己去找六祸苍龙。
寂寞侯被他弄得无法,只得随后跟上。文渊扭头见寂寞侯跟来并不意外,只是垂眸浅笑。叶小钗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贤王的,文渊见叶小钗走到身边,悄悄从怀中掏出一块点心,却是他从早餐桌上特意为叶小钗偷留下的口粮。叶小钗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双手接过,却听文渊道:“诶,不必如此。叶小钗,你忘了你也曾为我留莲子糕了?”
叶小钗记起自己为文渊留下的被压成碎渣的莲子糕,更是有些羞愧。文渊却道:“不论结果如何,为吾着想之心总是不错,这份心意吾早已领受了。”
两人窃窃私语,心事重重的寂寞侯并未察觉,只顾着自己先前的疑问:“想必王爷早已察觉六大派门中有人并不单纯,为何你不询问吾此事?”
文渊“哈”的笑了一声,答道:“吾为何不问,丞相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寂寞侯疑惑道:“此话何意?”
“说明便没意思了。”文渊偏过头去,嘴唇掀动,却说了一句无声之语。
与此同时,人形师正向六祸苍龙禀报昨夜神鹰眼七看见有陌生人出入文渊帐中一事。神鹰眼七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一只眼如常人,而另一只眼则如同鹰眼,能将极远的人事物看的一清二楚,便被六祸苍龙派去站在高峰上监视全局。人形师与六祸苍龙尚未议论完此事,便听帐外士兵禀报,说昨夜突袭春霖境界的八津蛮将军没能全功不说,更损兵折将,带去千余人,只留了数十亲兵与八津蛮回来了。
原来正如文渊猜测,六祸苍龙并未停止进攻春霖境界,他表面上将文渊软禁于营帐内,转眼便派八津蛮突袭城关。但不想春霖境界无主帅坐镇的情况下,八津蛮仍夜袭未果,且损失惨重,这令六祸苍龙感到的震惊多余愤怒,于是便召八津蛮来说个清楚。
八津蛮尚未及梳洗,满脸疲惫与羞耻,身上还带着泥沙血迹,看起来十分狼狈。八津蛮原本是黑夷族侍长,后因贪恋权势,与当时还是皇子的六祸苍龙合作,最终成为黑夷族族长,率全族投奔六祸苍龙。在六祸苍龙登基后,更被封为靖平大将军,自号“狼犬”,为人凶狠残暴,却极忠诚。他这次惨亏,自觉无颜见祸皇,垂着头进来,还未开口便沉默的跪地领罚。
六祸苍龙冷冷看了他一会,才让他平身:“朕给你解释的机会,你要如实说明。”
八津蛮自是不敢隐瞒。昨夜偷袭是祸皇派给的任务,八津蛮自是不敢轻敌,然而昨夜月光朗照,即便做足准备仍是在兵临城下时被人看到。贤王这次带了五万大军,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又因为城关修葺尚未竣工,故反而格外警觉。
六祸苍龙听到此处,认同的点了点头,道:“对方防备严密,朕可以理解。”祸皇此言令八津蛮舒了口气,却不想他突然口气一变,竟是比方才更加严厉。“然即便如此,此役也不该耗损朕这么多人马!”
八津蛮浑身打了个哆嗦,再度跪地道:“祸皇容禀!正是我退兵时发生了变故……”
原本八津蛮审时度势,察觉对方早已警觉,轻取不易,便下令退兵。他们回程时候一直是按照星辰月光的指引辨别方向,然而明明是回营之路,却不知为何硬是走进了八峦天堑。待众人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五星困龙阵早已启动。六大派门的人配合默契,又兼八峦天堑地势复杂,将他手下千余将士硬是分成小股,之后逐一消灭,最后只留得数十亲兵与八津蛮苦战至天明,这才终于寻到缝隙狼狈逃回。
八津蛮说到此处,已是羞愤难当,就要拔刀自尽,被六祸苍龙一挥手打落了弯刀。六祸苍龙自然不是觉得八津蛮罪不至死,若是放在平时,他几乎要当场就把他击毙。然而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况且八津蛮已经亲历一回五星困龙阵,留下他还能寻得日后解阵之法。“足够了,八津蛮。”六祸苍龙虽然语带劝慰,却仍是声音冰冷,显然余怒未消。“你下去休息吧。”
八津蛮得令,又扣了头才离开帐子。却不想出门时正碰见文渊同寂寞侯要进入主帐。八津蛮匆匆瞥了一眼文渊便离开了,文渊却看出了八津蛮方历经大战惨亏后的不堪,心念电转之下便猜到了事情始末。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随寂寞侯一同进入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