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度
米度站着的时候有点儿内八。
微小。
于是她低头道歉时，顺着垂下的眉，便看见她隔着软绵绵客气对望的脚踝，白而突。
幸而她的小腿极细，弯起来像雪砌的月牙。遇见她的人都说，米度，你是画中跌出来的娃娃吧！
她也不恼。有点儿笨。谁没点儿迟钝的时候。便经常跌，膝盖上，腿上有青青紫紫的痕迹。阿青吻她，尤其喜围着这些淤青打转儿，米度疼得踹她，阿青就扑上来压住四肢，咬着她的耳朵喊: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走到哪里呀？
空城。有人的地方都不要去。只有我们，你，我，连臭臭都不能带上。
臭臭是她们捡的狗。杂毛，叫的时候哼哼唧唧，米度不很喜欢它，她不喜欢长毛的，脏。不过也没扔，不能扔。阿青爱的要死，抱着它吃饭，洗澡，米度跟她怄气的时候，她也抱着它睡觉。
阿青说不带上臭臭的时候，米度就知道她在胡说了。胡说好，用着花言巧语敷衍，若是真心，反倒不容易算这债。
米度就答，青青，青青，我跟你走。
拖着慵懒的尾音，昨天晚上醉的厉害，头还疼。一千个，一万个小人儿拿着木锤砸脑壳，看什么都不真切。
这时候阿青便不再闹她，专心圈她的腰。米度的腰也极细，放在臂弯里快折了，要小心翼翼的。
阿青走的那天我没在。米度在，但是做梦了。梦见乌鸦在露台搭了巢，睁开眼阿青就不在了。警笛声响啊响，飘啊飘，撞到狰狞的法国梧桐烂成一摊。
鸽子飞啊飞啊，披了夜色，就变成乌鸦。车前玻璃窗震得粉碎，阿青的口中盛满了血，红啊好红，她想喊米度我好疼。但是她不敢张开嘴。她感到有液体从腹部流出，四肢干瘪下去，像和米度在电影院看见的干尸，她不敢张嘴，血就这么多。
吐出来就没有了。
阿青没有了。含着一口血还是没有了。
米度不去葬礼。
阿青的父母带阿青回了北京。米度的青青。米度想说伯母啊京城墓地很贵很贵，但伯母不见她。
我把你弄丢了。
米度撵臭臭走。她不喜欢长毛的东西。米度说我不要你了，我把你丢了。臭臭不走。臭臭舔米度的泪。
米度去求伯父。没有泪。没有泪。水和盐的混合物。米度是不要的。伯父把盒子给她。小小的，抱在怀里硌得慌。阿青原来只有小小的一抔。
然而伯母跟她闹。水很多，盐也很多。于是阿青跟母亲走了。因为米度没有眼泪。
青青，青青。我跟你走。我找到空城了。不过你带上臭臭好吗。好吗。
米度觉得好渴，喝好多好多的水。可是没有盐。也就没有泪。喝很多很多明前，也喝很多很多喜力。可是没有盐。也就没有泪。
阿青说米度你为什么不哭。
米度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肩膀小小的，五官小小的。阿青没有了，是小小的一抔。如果米度没有了，一定是小小小小的一抔。
米度说我没有泪啊，我还有你。阿青带着阿城求婚送她的戒指，米度说我不哭啊，你又不再看了。
可是米度觉得眼睛好疼，胃也好疼。喝下的液体结成冰碴子。米度好怕冷，好冷，所以现在好怕好怕。
阿青她抱着我睡啊。米度说。我圈住她的肩膀，真的好小。手臂交叉，肩窝里湿热灼烫。可是没有泪啊。米度埋头，睫毛扫颈，沉默的罅隙我发觉她在吻我。
没有泪啊。只是像只发情的小兽。
青青，青青，你抱紧我。好冷好冷。你抱紧我。
我抱紧她，仿佛暴露在探照灯下偷渡客。米度你爱她的吧。好爱好爱。
都说了不要爱了。可是好爱好爱。
米度画浓浓的妆。眼睫弯到眉尾，眼线拉到鬓角。阿青的烟熏妆好看啊，温柔是暴烈的，有种凌厉的妩媚。米度说青青你看我好看吗？蹩脚的小丑会找寻蹩脚的看客，米度她蹩脚啊，可是她不会找寻看客，她不会。
娃娃，娃娃，万圣节没有到啊不要捣乱，也没有糖。
没有糖，所以日子是苦的。舌尖也是苦的。因为没有糖。
米度画浓浓的妆。像万圣节舞会玩耍的娃娃。米度像个娃娃啊，小小的只有一抔。可是没有泪。只能像个布娃娃。
青青，青青。你不要骗我了。
我看见你的娃娃了。就在三年的尾巴上。你的阿城在笑啊。我不是你的娃娃。我会参加你的婚礼的。如果在我们最喜欢的那座教堂的话。
青青，青青。你不要骗我了。
苹果只有一半啊。红的滴血。皇后的毒苹果，也红的滴血吗？我学你的妩媚啊。你不要我了。所以我学你的妩媚啊，我是你了。
我缩紧臂弯，米度吻我的颈。我说米度米度。我是阿城啊。
米度抬抬眼。青青，你不要骗我了。你和阿城做爱啊。可是青青你爱的是我。阿城不学你的妩媚。
我拿着断掉的戒指，米度你醒醒，你醒醒。苹果是我吃掉的。我不知道阿青会把另一半给你啊。
苹果只有一个。怎么能分啊。青青她傻啊。她把苹果给你了。不要给我了。她有你的娃娃啊，在三年后的尾巴上。可是我不是娃娃，我没有眼泪。
米度站着的时候有点儿内八。
微小。
于是她低头道歉时，顺着垂下的眉，便看见她隔着软绵绵客气对望的脚踝，白而突。
幸而她的小腿极细，弯起来像雪砌的月牙。遇见她的人都说，米度，你是画中跌出来的娃娃吧！
她也不恼。有点儿笨。谁没点儿迟钝的时候。便经常跌，膝盖上，腿上有青青紫紫的痕迹。阿青吻她，尤其喜围着这些淤青打转儿，米度疼得踹她，阿青就扑上来压住四肢，咬着她的耳朵喊: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走到哪里呀？
空城。有人的地方都不要去。只有我们，你，我，连臭臭都不能带上。
臭臭是她们捡的狗。杂毛，叫的时候哼哼唧唧，米度不很喜欢它，她不喜欢长毛的，脏。不过也没扔，不能扔。阿青爱的要死，抱着它吃饭，洗澡，米度跟她怄气的时候，她也抱着它睡觉。
阿青说不带上臭臭的时候，米度就知道她在胡说了。胡说好，用着花言巧语敷衍，若是真心，反倒不容易算这债。
米度就答，青青，青青，我跟你走。
拖着慵懒的尾音，昨天晚上醉的厉害，头还疼。一千个，一万个小人儿拿着木锤砸脑壳，看什么都不真切。
这时候阿青便不再闹她，专心圈她的腰。米度的腰也极细，放在臂弯里快折了，要小心翼翼的。
阿青走的那天我没在。米度在，但是做梦了。梦见乌鸦在露台搭了巢，睁开眼阿青就不在了。警笛声响啊响，飘啊飘，撞到狰狞的法国梧桐烂成一摊。
鸽子飞啊飞啊，披了夜色，就变成乌鸦。车前玻璃窗震得粉碎，阿青的口中盛满了血，红啊好红，她想喊米度我好疼。但是她不敢张开嘴。她感到有液体从腹部流出，四肢干瘪下去，像和米度在电影院看见的干尸，她不敢张嘴，血就这么多。
吐出来就没有了。
阿青没有了。含着一口血还是没有了。
米度不去葬礼。
阿青的父母带阿青回了北京。米度的青青。米度想说伯母啊京城墓地很贵很贵，但伯母不见她。
我把你弄丢了。
米度撵臭臭走。她不喜欢长毛的东西。米度说我不要你了，我把你丢了。臭臭不走。臭臭舔米度的泪。
米度去求伯父。没有泪。没有泪。水和盐的混合物。米度是不要的。伯父把盒子给她。小小的，抱在怀里硌得慌。阿青原来只有小小的一抔。
然而伯母跟她闹。水很多，盐也很多。于是阿青跟母亲走了。因为米度没有眼泪。
青青，青青。我跟你走。我找到空城了。不过你带上臭臭好吗。好吗。
米度觉得好渴，喝好多好多的水。可是没有盐。也就没有泪。喝很多很多明前，也喝很多很多喜力。可是没有盐。也就没有泪。
阿青说米度你为什么不哭。
米度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肩膀小小的，五官小小的。阿青没有了，是小小的一抔。如果米度没有了，一定是小小小小的一抔。
米度说我没有泪啊，我还有你。阿青带着阿城求婚送她的戒指，米度说我不哭啊，你又不再看了。
可是米度觉得眼睛好疼，胃也好疼。喝下的液体结成冰碴子。米度好怕冷，好冷，所以现在好怕好怕。
阿青她抱着我睡啊。米度说。我圈住她的肩膀，真的好小。手臂交叉，肩窝里湿热灼烫。可是没有泪啊。米度埋头，睫毛扫颈，沉默的罅隙我发觉她在吻我。
没有泪啊。只是像只发情的小兽。
青青，青青，你抱紧我。好冷好冷。你抱紧我。
我抱紧她，仿佛暴露在探照灯下偷渡客。米度你爱她的吧。好爱好爱。
都说了不要爱了。可是好爱好爱。
米度画浓浓的妆。眼睫弯到眉尾，眼线拉到鬓角。阿青的烟熏妆好看啊，温柔是暴烈的，有种凌厉的妩媚。米度说青青你看我好看吗？蹩脚的小丑会找寻蹩脚的看客，米度她蹩脚啊，可是她不会找寻看客，她不会。
娃娃，娃娃，万圣节没有到啊不要捣乱，也没有糖。
没有糖，所以日子是苦的。舌尖也是苦的。因为没有糖。
米度画浓浓的妆。像万圣节舞会玩耍的娃娃。米度像个娃娃啊，小小的只有一抔。可是没有泪。只能像个布娃娃。
青青，青青。你不要骗我了。
我看见你的娃娃了。就在三年的尾巴上。你的阿城在笑啊。我不是你的娃娃。我会参加你的婚礼的。如果在我们最喜欢的那座教堂的话。
青青，青青。你不要骗我了。
苹果只有一半啊。红的滴血。皇后的毒苹果，也红的滴血吗？我学你的妩媚啊。你不要我了。所以我学你的妩媚啊，我是你了。
我缩紧臂弯，米度吻我的颈。我说米度米度。我是阿城啊。
米度抬抬眼。青青，你不要骗我了。你和阿城做爱啊。可是青青你爱的是我。阿城不学你的妩媚。
我拿着断掉的戒指，米度你醒醒，你醒醒。苹果是我吃掉的。我不知道阿青会把另一半给你啊。
苹果只有一个。怎么能分啊。青青她傻啊。她把苹果给你了。不要给我了。她有你的娃娃啊，在三年后的尾巴上。可是我不是娃娃，我没有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