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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老式吊灯不堪重负地发出忽明忽暗的苍白光线，由于开关在房间另一头的缘故，埋头在稿纸上逐字逐句填满空白方格的静信并不打算理会它。
故事暂时告一段落，静信在最末的空格画上句号，维持手握铅笔的姿势微微活动了下颈肩。从敞开一半的木窗外持续灌进衣领的冷风不知何时停歇下来，只是不时将整理好的一沓手稿中置于顶端的几页掀起一角。
他如同往常一样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今天花上三个小时完成的内容，那些印在白纸上流畅的铅字仿佛在眼前整齐有序地跳动起来。
才华横溢的青年为了排解内心苦闷外出远足，在深山中惨遭野兽袭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竹席上动弹不得，全身剧痛。一位老媪出现在门帘后，告诉他自己在采药时救了青年。青年表示感谢，并接受了在此地休养几日的建议。
细节还需要补充。静信轻轻叩击着稿纸。
老媪出于何种目的搭救了素昧平生的青年？
“难道不是因为看起来鲜嫩多汁，美味得不行吗？”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在近处响起。铅笔冷不防歪了一下，随即从静信手中滑落，在稿纸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你在这儿啊，北门原。”导致刺眼污迹出现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继续用似乎非常吃惊的语气说道。
“我叫室井静信。不，你刚刚......”
“你这种婆婆妈妈的老不死叫什么都无所谓！”
“这点我不敢苟同。等等，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有马半兵卫？如果想好好请教问题，至少带上称呼吧，混账！”
大步走向书桌的高个子男人眉宇间蔓延上些许怒气，从静信的手臂下一把抽走几张手稿，摆出不耐烦的神情扫视起来。
这样一副表情令眼前的男子本来就无可挑剔的脸庞更生动了。
“抱歉，榎木津先生。刚才......”
对上那双虹彩鲜明的棕色瞳眸时，静信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的眼睛为什么看上去较之前丝毫没有改变。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才懂？像你这样的窝囊废活该被两边遗弃。那个叫什么的小姑娘对你还真是宽容得过分啊。该不会是看在你给她写了几十年小说的份上才勉强关心关心你吧？”
静信哑口无言。不，他能回答什么？这个从一见面开始就对他抱有强烈敌意的男子从没听自己好好说过一次话。这些攻击粗暴无礼，而且毫无根据......
然而静信心里有个想要忽视却固执存在的声音冷静地质问他。真的吗？
可是，这个男人不可能知道才对。
榎木津礼二郎......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虽然答案无从知晓，但至少静信能够确定，他不是能成为“同伴”的人。
“这种无趣透顶的小说也只有绿子那个奇怪的家伙喜欢看吧，真无聊。”榎木津索然无味地将几页薄纸往桌上随便一抛，转身把自己往灰色的旧沙发上一摔，懒散地翘起了二郎腿。
那个女孩不叫绿子，叫桐敷沙子。为什么自己就是说不出口？静信有点沮丧，或许榎木津说得没错，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几十年来都不会有变化。
“香织该醒了吧？我可不是来看你这张无论如何都让人想狠狠揍一顿的脸的。”
静信做出叹气的样子，整理好散落在桌面上凌乱的手稿，起身来到沙子的房门前不轻不重敲了三下。
没有回应，看来还要再等半个小时左右。
“半小时？你是说我还要忍受单独和你置身在一个房间的空气中半小时？还不如让我吃块饼干呢！”浅色头发的男子夸张地皱起眉头，语气怎么听都像在故意挖苦。“算了。喂，传个话没问题吧，窝囊废和尚？”
静信曾经是外场村菩提寺的副主持。
他点了点头。榎木津因为没有听到回答又像小孩子闹别扭一般发了一通脾气，最后终于扯到了正题。
“你们两个最好先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为什么？”提出疑问时静信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令他稍感讶异的是对方并没有这么做，榎木津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调。
“有人注意到了。尤其——如果被那个人盯上，你们再怎么想隐藏都会被揪出来。”
“是那些正在调查你的，唔，车祸真相的人？”
“啰嗦！关你什么事？”
榎木津不耐烦地摆着手，像装了发条的表演人偶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冷眼瞪着静信。“这是来自神明的警告，爱听不听。至于其他事情，你还没那个资格跟我谈论。”
没有资格......吗？
静信攥着手中写满文字的稿纸，站在原地目送高挑的男人渐行渐远，径直走到高墙前轻松一跃，倏忽消失在另一头。
他想到老媪搭救青年的目的了。和当初那个杀死弟弟然后被流放的罪人如出一辙，为了理由而寻找理由。
这个世界无论哪个角落，都不容许异类的侵入，就连自身存在的意义被一并抹去，如行尸走肉一般悲惨地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