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认识你吗？”
“应该算是吧。”
“可我觉得你面生。”
“不奇怪。你已二十五，难道还指望拥有芭比面孔？”
“噗，我今年十五。谢谢。”
“我懂。我说的是十年后的你。”
“您是？”
“乔宜安。”
“哎哟我也是，很巧喔。”
“是喔。”
“那么——再见，乔宜安。”穿校服的乔宜安挥挥手。
“等一下。”穿风衣的乔宜安拦住她。“乔宜安，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尚崇阳。
秋日的天灰蓝如独角兽的眼，蒙了一层细细的雾，凝视这个喧嚣却又寂寞的小星球，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在这样的天空下,乔宜安望着另外一个成年版的乔宜安，看她坐在秋千上，像个小孩似地晃着腿。
“我并不喜欢尚崇阳。”校服版的乔宜安辩解。
“撒谎。”秋千上的乔宜安瞟了她一眼。
“你凭什么说我喜欢他？”
“因为我，”大乔指了指自己的心，“我喜欢他。而我就是你，乔宜安，我是十年后的你。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一只大胆的蜻蜓落在秋千上，颤了颤翅膀，忽然心安，静静停了下来。有微风拂过，吹动蜻蜓薄翼轻摇，摇碎一地日光。
小乔好奇：“你是怎么来的？穿越？时光机？”
十年后的大乔并不回答，却说：“你还没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不要喜欢尚崇阳。”
小乔不解，“他不好？”
“他很好。从此以后的十年里，他会一直很好，一直被你喜欢，却一直不知道。”大乔晃动秋千，“你一直不死心，以为终有一天能够感动他，直到最后，你要死了。”
“我要死了？我就活了二十五岁这么短命？”小乔惊诧。
“是，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可是他领情了吗？没有。所以乔宜安，你还要喜欢他吗？我可以告诉你，从今天起，从你喜欢上他的这一刻开始，不管你怎么努力如何卑微哪怕你抛弃所有尊严甚至生命，这个叫做尚崇阳的人，他在未来十年都不会爱上你，所以你还要喜欢他吗？”
小乔愣怔。许久，她望着十年后的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人这种事又不是菜市场买菜，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呵，了不起！”大乔喝彩，眼神却黯淡，“可我后悔了。”
小乔忍不住伸手摸她的脑袋：“可怜。”
“喂！”大乔瞪她，“这样可怜的人生亦属于你，请不要一副路人甲的无谓表情。”
“因为我不觉得喜欢他有什么不对。”小乔耸肩。“我不想改变。”
“好大口气。”大乔冷笑。“难怪要受苦十年。”
小乔仔细看住她：“所以才要更努力不是吗？如果知道这么下去会变成这样，那么此刻起我会更加努力，最起码过完十年不要后悔。做人需有担当，恼羞成怒找十年前的自己算账，这算什么出息？”
大乔发愣。良久苦涩道：“是，连你都看轻未来的自己。”
“再见。”小乔头也不回。“我不信命数。希望十年后的我不会是你。”
远处海岛传来教堂的唱诗声，似哀伤又似期盼，依稀隐约，仿佛蜜蜂轻吟。十年后的乔宜安站在秋千旁，看十年前的自己一步一步离去，云缕似烟，裹着那个清瘦身影，渐渐消失在青灰的天色里。

翌日，小乔遇见尚崇阳。
她这才恍然记起昨日奇遇。简直是梦。所以与尚崇阳擦身而过时，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十分客气地侧身，让她先过去。
“谢谢。”小乔鬼使神差，居然开口。怪了，以前她从不与他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又缺乏创造力，不懂得随手拿起一本书就往他班上挤，偏偏还能找到他的座位，继而一脸无辜问：尚同学，帮我转交你们班的某某好吗？
你看，一切仰慕者该会的，她都不会，所以她会与他纠缠十年？开玩笑吧。
尚崇阳笑了——不过依然只是客气。
乔宜安面皮发烫。等他走远了，才敢回头偷偷再瞄一眼。要说他十分英俊倒也谈不上，但难得有一个人眼神如此温和。乔宜安第一次记住他，是在生物实验室。她将实验手册落下，急冲冲回去。那日午后阳光和煦，树影下的玻璃窗似巨大蝉翼，轻透，明薄，有点点斑驳。他就站在这纱一般的光影里，眼睑微微垂着，面庞带着一种只有佛教艺术才能够想象的微笑，专注，包容，仿佛俯视整个宇宙。
乔宜安的心莫名地慌了。
她飞速检起实验手册，他正好从显微镜抬头，四目相对。
“原来是你的。”他莞尔。
乔宜安匆忙点头，转身就跑。
后来她在课间操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后来她听见女生开始讨论他。据说他的意向十分明确，非医大不往。所以期末考结束后，乔宜安在稿纸计算，算到“尚崇阳-乔宜安=107分”时，她的手忍不住顿了一下，好像心跳停止一拍，仿佛瞒着全世界做了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是，谁会闲着没事计算自己与一个陌生人的成绩落差？
除非她有奢望。
这是乔宜安的高中第一年。她想有三年时间，一年进步30分也不会太难吧。想着或许以后可以在医大相遇，乔宜安就在分科志愿表上毅然勾选理科——尽管她曾梦想成为一名记者。
暑假结束后的第一天，乔宜安居然在新班级门前撞见他。
“你好。”他颔首。
乔宜安错愕，退后一步看看门。
“乔同学，是这儿没错。”他忍不住笑。
“你认识我？”乔宜安愈加惊愕。
他指她胸前校卡：“乔宜安。”
“那么——谢谢。”她垂头。
“谢谢？”他失笑。
这是乔宜安与他的第一次正式对话，她的内心有两个声音。
一个说：看吧，多好的开始。从此以后同窗两年，还有什么不可能？所以问题只是你不够努力，才会变成那个倒霉大乔。来来来，继续加油，幸福对你招手。
另一个说：呸，分明就是厄运开端。看他，嘴角眉梢哪一点表示欣赏你？简直猪油蒙了心，与你说话便是好感？那他或许也爱小卖部的老阿姨。
乔宜安站在十字路口。一条路通向地狱，大乔站在那里。他不会爱她，她还会为此丧命。
另外一条不知蜿蜒至哪里，也许改头换面，也许更加不幸，但肯定比短命的大乔要好。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她明明知道未来，却还要一意孤行。
“该死。”她暗自恨道。
“什么？”尚崇阳在她身后好奇，“后悔来理科？我听说你擅文科。”
是了，他居然还坐在她后排，多该死。
“不不不，我爱数理化，爱它爱到死。”小乔苦笑。
“哈哈，可说真的，我一点也不爱。”
乔宜安不禁转身。“你开玩笑？”
他指着密密麻麻的公式：“怎么爱，毫无人性。”
完了，他居然平易近人。
“可我听说你志向是医大。”
“所以才苦闷。你看，为了在工作上发挥人性，就得对自己惨绝人寰至少七年。光是想到这，我就不禁对我自己这种壮士情怀肃然起敬。”
他居然还幽默？
乔宜安愈发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原以为她不过肤浅地喜欢一张面孔，这还好，还能控制住，不料这副面孔下还有灵魂。她完了，无可救药。

乔宜安望见了刘心宇。一贯爽朗的她面色突然异样，一只手扶住门框，迟疑了许久，到底还是没走出来。反倒是乔宜安，像做错了事，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缓缓低头，缓缓转身，就这样走了，说不出话来。
或许真的是她不够好，所以他会爱苏长英，会爱刘心宇，却独独不会爱她。原来等待并不足以成为一项资本，他不爱你，你等再久，他还是不会爱你，如此下去你只会越发低贱，可再低贱，他还是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