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槿睿看着雅苦笑的样子，眸中暖光闪动。黑绸水袖一拂，手中突然多了一朵槿花，淡金粉琢，在玉指上颤颤危危甚是娇媚。 

拈着花走到雅身旁，轻轻别在雅的云髻上。 
“今天宫主肯作驾‘离愁宫’，我真的很高兴，而且愿意成全这场战斗，也苦了宫主为我着想这么多。明天以后，我每天都会为雅别上一朵金槿，花香能为你舒解心神，宁气清心的。” 

雅微微侧首，让李槿睿为自己别上这朵金槿：最后的一朵金槿，这一次，她不会揉碎。 

“我走了，明天记着，等你。” 

“嗯。” 

雅走到门口，回过头，“你不担心自己低估了他们吗？” 

“既然这一步是雅给我安排的，那我一定会走过去。” 

看着她绝魅的容颜，三分柔、三分暖、三分坚决，还有一分读不出含意。雅不再说话，转身离去，水色蓝发划出一道柔美的弧圈。 

那一分余下的神色掩藏着什么…… 

清风丝丝，任髻上那淡淡的槿花香侵扰着心腑。心，已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璃宫。西厢。 

“你说，我们的胜算如何？”晴天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一条海草编成的手带。 

梦凌倚窗促膝而坐，转动着手中雪白的凤翎鞭，脸被映照得更白皙晶莹。她手中也有一条海草的手带。 
“就像雅宫主所说的，我们不完全知道李槿睿的底细，所以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乱想无用。” 

“嗯。”晴天没再说话。为了故土万万条生命，玉石俱焚也是计划内的打算。手带在不知不觉中被搓得更加软韧，这是蘑菇的消闲杰作，虽是随手拈来的粗贱之物，但在十根小指下也能变得精致非常。山野老林的日子就是这样混过来的。 

只是此时的蘑菇没有继续编手带，而是在——画画。

·

“蘑菇！”葵一声怪叫。“想不到你的画技真登峰造极了！” 

“这是‘映心墨’”饶空看头也不动一下，“小綪给的。只要诚心意纯就能把心里的景象‘映’到纸上。” 

“呃……切。”无营养的几遍诅咒之后，葵开始把注意力挪到那画上。 

真的越看越眼熟。 

“嗯？是那个姓‘花’的！哗，大敌当前，蘑菇居然在想小白脸！” 

“呀！~~~”因为嘴巴招惹是非，连累肚皮吃苦头，昨天吃的东西也几乎给吐了出来。蘑菇因为泄了心神也停下笔来。 

“这事完了之后我就去冥界找‘它’，所以现在得好好准备画像。”唇角轻翘，眼中闪烁着点点星芒。 

“你真的相信‘它’的元神还在？” 

饶空看看着画中人，双目焦点开始虚浮，星眸逐寸逐寸迷离。 

昨夜之影，昨夜之声。水月镜花暗香犹在……

当诅咒到第三十六遍，“花公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饶空看把唇也咬白了。“喂！笑？你不是喊痛的吗？！” 

“嗯嗯，是痛啊，但你现在的样子很‘止痛’。” 

“……” 

蘑菇再度窘蹙。 

良久，终于挤出一话，细若虫吟。“你跟我回渡城好吗？” 

本以为很快就有回传的答案，但许久却滴水无声。 

饶空看抬起头，眼前那抹月白的身影仿佛又远了。错觉吗？揉揉眼睛。 

白影终于再度传来声音，飘渺、虚无，有一种抓不住的哀伤。“去那之后我能做什么？” 

接下来，又回复了熟悉的沉默。

饶空看想了好久也没有开口。不知道是没勇气说，还是真的没有可回予的答案，反正吐不出一字。 

还是花满溪先动唇。“我只会掠夺，我很自私。” 

“不，你为我舍弃了生命，这不能是‘自私’！” 

淡然轻笑，带上一抹自嘲。“不，那不是‘舍弃’，是‘偿还’。明白吗，‘偿还’是有条件、有前因的，它没有前者的伟大和豁达。” 

饶空看沉默下来。突然又猛抬头。“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换来的是一阵狂笑。“我要美丽、我要自由、我要有人在乎我、我要永永远远无忧无顾！” 

饶空看眸中水波盈动，就这样直直看着花满溪，不退不让。“知道吗，你已经是最美的了，你现在也不是任何人的鹰犬，已经有自己的自由。我……我会在乎你的，你帮了我们，我们千千万万的渡城族民都会在乎你的！有了美丽、自由、尊敬和关爱，也就得到永永远远的快乐无忧！明白了吗！？”

“哦？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啊。可是……” 
深深吸口气，抬头望向虚无的上空。 
“我还是不会满足的，我仍然会去想、去抢、去疯狂、去执着，永远追求那贪婪的完美和无底的欲念。你知道么，这就是‘哭丽’的本性，也是‘哭丽’永远背负的诅咒……” 
突然低下头，墨色青丝垂落，遮去整张冰白的脸。 
“我是什么？不是人，不是魔，不是神，不是仙，不是雌，不是雄，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永远尝不到满足的滋味，永远在苦思自己是什么。我什么也不是，而这，就是我。” 
说到痛处，一口鲜血喷出，胸口也渗出了腥红的液体。 

一朵血红的牡丹毫无保留地在二人眼中绽开。夺目而残酷。 

饶空看这回真的吓坏了！不再犹豫提步急冲，一把搂着那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时候才感觉到原来这身体是如此的单薄。 

“不，我不管！既然你说过在冥界等我，我就一定会去！你说你什么也不是，那我就什么也不去在乎！”酒红的泪光比不上执拗的目光那么炽烈、耀眼。

花满溪抬头凄凄地掠过她的脸，白皙、修长的手指为她舔走泪珠。“你只见过我两次，值得这么执着吗？” 

饶空看被人拭完眼泪，双颊微红。“是的，我只见过你两次脸，但你已经为我奔走了四百年，我已经很攒的了！如果这次真在李槿睿手上挂掉，那你更不用去渡城，我就在冥界一直陪着你！”越说越激动，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要哭？是怕‘它’一挥手又要消失了吗？ 

既然逃脱不了，不如就忘情地欣赏。既然擦不干净，就让它尽情地流——流着泪的脸最美。 
花满溪不再说话，含着一口苦水展颜而笑。笑得很美。 

美，原来可以令人这样的心痛。 

“好，等你……” 

梦就这样醒了。

是“它”来报梦！虽然很短暂，但这么真实，足以心如蜜饯了！ 

欢天喜地的蘑菇很可爱，用海草编了一筐子手带，把她的喜悦传遍碰脸的每一个人。虽然大家很莫名其妙，但以蘑菇一贯的行事作风，倒觉得没有询问的必要。 

一切，在蘑菇眼里都是闪闪发亮的。可这时候，欢天喜地的蘑菇不知道自己的可怜，不知道天界圣洁无渎、尊极傲居，一切鬼魅亡魂是不可能跨越到天界，托梦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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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如两颗流星坠下，在漆黑中分外清亮。最后被微弯的唇角盛着。咸咸的。 

——读梦人，独悴。

璃宫。无想殿。 

璃池下，只有暗流，没有清风，挟持着纷乱的前尘后事，冷冷在门外徘徊、嘻笑，静待一切嘎然终止。圣莲悠悠闭上第三片荷瓣，把纷扰挡在身外，仿佛此刻它才是最宁静、圣洁的，可是丧钟偏偏却由它来敲响。 

宏朴古重的殿堂因广阔而显得空洞，把堂内之人压得更加卑渺——无论谁肩负的东西多沉重、多嚣扬，他们也只是芸芸大千无数人事中的一尘一粟。 

梦凌、晴天、葵、饶空看，正与一抹深沉的黑凛然对峙着——李槿睿，整件事因其云起，现在每个人都期待着她在此刻风熄，而至于她本身的无奈，似乎已被所有人“残忍”地忽略了。 

明戈暗伏，大家等的就是这刻。

李槿睿凤目模扫，没有雅与冰寰的身影。一掀黑袍，寒星般的目光散向四人。“动手吧，不倒下一方，此事不会平息。” 

梦凌：“爽快。为保我渡城万万条生命，请原谅我们几个异域之人血染天界！” 

都是快言快语的人，话音刚止，梦凌与葵已一同疾出。雪色长鞭先占先机，尚余三寸二分便噬中对方颈脉要害。李槿睿唇角闪过一抹讥笑，墨色身影随气而动。刚避过灵巧柔韧的凤翎，锋坚的宝刀又挟着雷霆煞气而来。一柔一刚，咄咄相逼，李槿睿斜闪、巧卸、沉拨，一点一滴探着对方招式的心脉。 

越闪避，越激起对方的怒意。雪色长影突然展向上空，通体纤绒掀开——与其说是翎上细羽，不如说是鞭上密剌，密密茫茫散着雪白的精光，触者见血。 

凤舞九天，压之式——狂云！ 

真气促动长鞭，剧烈的旋辗把四周水雾扯入、聚拢，瞬间扩展成一大片白皑皑的“厚云”。凌厉的软韧搅动着水雾，挤压、急泻、回旋，不论水雾还是气流，全都成了锋利的刀片，夹杂着凤翎张狂的实体铺天压下！

杀旋方圆八丈，李槿睿正居中央，眼见无处能避，突见一丝银光隐现，以飞针的速度剌向正在奔离的葵——当梦凌在半空展开凤翎，葵已知老姐杀式，马上跃离李槿睿的纠缠，急向杀旋边沿退去。可是因为背向李槿睿，当察觉脚下异动已为时已晚，右踝一麻、心一惊，“十戒弦丝”！但不敢多想，握紧“月风辟”准备回身就是一刀！可步子尚未着实，银丝突然收紧，身体被硬生生牵倒在地，紧接又被一道劲力拖向中央。杀旋中央——李槿睿。 

“哼！我就不相信你会让你的同伴与我陪葬！” 

果然，气旋急变，盖顶的狂云煞气锐减。梦凌驱动真气变转鞭刃，硬将由自己施动的杀云亲手打散。 

葵看见李槿睿居然挟持自己来威胁老姐，心下一阵冷笑。‘哼，别以为扯到身边的就是可欺之人，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算准已接近李槿睿，招随意动，一片烈红散出，直扑向李槿睿。 
‘看你逃得过老姐长翎，凭这丝线又如何挡我赤麟之焰！’

李槿睿的脸被那道刀光映红。当然，那不只是“光”，而是能分水断流的刀锋剑气，不需切肤也知它的凛烈。 

红光下，冶艳的容颜越加沉冷。极近的距离寒锋已至，翻飞的两鬓青丝被气锋削断，刀刃半秒之内即到颈项！ 

葵的心在狂笑。大家的心都在狂笑。 

一声尖剌的碰击，红光散裂，众人的双耳双目被灌得一阵晕眩。只是眼前红光不及方才耀目，夹杂着道数道黑芒飞溅。黑芒？何处而来这炫异的黑芒？！

几声清寒冷笑践入耳畔。葵一个冷颤，这才看清面前突然出现的黑色利剑。冷冷散着黑色光芒，原来黑色的光是这般妖异。就是这柄光剑，横在李槿睿跟前，把自己的“赤麟之焰”破成两道强光，从两旁泻开。 

李槿睿手上怎会凭空多出一柄精剑！？葵本来就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硬碰令虎口震得渗血，宝刀没被反弹离手已是对自己功力相当钦佩了。 

刀剑相抵，胶着中风雷暗涌。好时机！ 

一道绛青飞展，灵巧锋锐，从背后直剌李槿睿。 

李槿睿察觉背后异动，清叱一声，那散着黑芒的剑突然转变成清白的强光！疼痛可忍，但强光剌目，一定是本能地闭上双眼。就在葵劲力稍钝之机，李槿睿的光剑将“月风辟”向外一抵，立马回身勾出一道弧光，将背后偷袭的长鞭绞制在剑上。剑又回复暗黑的光芒。 

绛青的长鞭危危颤动，一头引在饶空看手上，另一头制在李槿睿剑上。 

又是一个好时机！ 

再次睁开眼睛的葵低头，手中宝刀往下一削。咔！一点清亮的星火闪灭，牵着右踝的“十戒弦丝”应声而断。紧接旋动身躯，顺身形回旋之势，刀再次向李槿睿横腰劈去！

李槿睿也不着急，持剑之手一拖、一引，光剑牵动饶空看的长鞭一起挡向“月风辟”。想不到她的力量如此之大，饶空看居然被扯近数步。 

碍于饶空看就在李槿睿身后，葵不敢散出杀伤的红光，只能以刀剑硬碰。虽明知对方可抵过这刀，但这次自己准备甚足，试图不把李槿睿震个五脏俱裂，也来个四肢麻痹。 

尚余三寸刀剑相触，葵的真力已运到顶峰，突然李槿睿的光剑凭空消失！只遗下还绞作数圈的青蝎鞭。葵心头一颤，面前的黑影也晃然无踪。饶空看在后方也察出不妙，急忙抽退长鞭，但太突然了，葵的劲力收压不住，青蝎鞭何以抵御脱胎换骨后的月风宝刀呢，鞭刃不及抽离，咔！无辜被削去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