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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两年的光阴倏忽间就过去了。
昨夜起了风。时节已经是深秋了,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呼啸的风刮了整整一夜,清晨的时候,莲姑从七巧那里得知,小院中那棵老松被折断了。
老松一直长在这山上,自打山寨修建起便就有了。那时这棵松树就长得有碗口粗细,经过了多少年风吹雨打,现在已经比水桶还要粗了。在这之前,这棵树长了有多久,没人能说得清。松树从霜雪中走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雨的磨砺,这么多年间一直屹立着。而骤然间闻得老松竟被风吹断了枝干,莲姑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还觉得有一点莫名的惋惜。
老松被大风拦腰吹折,却并没有完全折断,仍有一部分连接着还扎在土里的那一段。在松树折断的地方,劈开的木片参差不齐,像猛兽的獠牙,触目惊心地挺立着。莲姑叹息道:“可惜了这棵老松的刚劲。七巧,你觉得它值吗?”
“过刚则折,或许它的命运本该如此。人称松竹梅‘岁寒三友’,古来多少世人为其撒尽笔墨,赞的就是这个‘刚’字。”答话的正是七巧。这时的七巧已经开始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虽称不上漂亮,却也灵秀标致,做起事来也越发沉稳干练,比同龄的一般少女显得成熟得多。两年的时间里,七巧一直跟在二当家莲姑的身边,凭着自己的学识,为她出谋划策;而在旁人面前却扮演着一个低眉顺眼的贴身丫头,毫不显山露水,加之莲姑刻意维护,谁也没有注意到七巧的特殊,只当她是个普通的丫头。
“缺乏韧性,再刚劲也难免遭遇厄运。品性造就了命运啊。”
七巧略一思考,应道:“若松柏不是这般刚劲,它就不是松柏了,和其他树木有什么区别?自然也不会为世人称道。”莲姑点点头:“松柏刚劲,竹梅孤傲,这样的曲高和寡,它们岂不是太寂寞了?”七巧“扑哧”笑道:“松竹梅的曲高和寡,正是古代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精神,要的就是这样的跩劲儿!”
“倒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莲姑也少有地笑了,“丫头,跟里里外外的人都说声,别把这棵树铲了,留着它吧。就说是我说的。”“哎!”七巧点头答应着。
莲姑伸手轻轻抚过老松折断的部分,想起自己和当下的处境,心里又开始沉重起来:“丫头,你怨恨自己的命吗?”
“当家的意思是……”
“命运将我们抛起又让我们落下,改变了我们原有的生活,你怨恨它吗?”
七巧敛了容色,抿一抿嘴,方才开口说道:“我相信,命运的说法是那些懦弱的人在面对困难时说的。真正有骨性的人是不会以命运为借口的。然而,如果真的有命运这么一说,那生活原本就是命运,何谈命运改不改变生活?生活的轨迹是命运的体现,不是命运的结果。说不怨命,那是假的。怨归怨,可是我不恨它。因为我知道,我的命已经对我够好的了。是,我的命让我生长在了这个动荡混乱的时代,让我流离失所,让我无家可归。我不满,我怨它。但如果我没有被买到这个山寨,如果我没有遇到当家的您,如果当时我没有冲动地表现自己而没有被留下,那么我现在又会怎么样呢?我已经够幸运的了,我怎么还能恨它呢?”
莲姑沉默了,她原本以为七巧会愤慨地述说命运和时代的不公,却没有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她们何其相似,可当年的自己却发誓要与命运做回赌注,发誓要从泥潭中爬出来,而今却越发觉得自己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