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白蛇，想做一个人，巨石告诉它，想做人，先冥想。
第一个千年，它冥想，我要人的身体，于是，它有了花容月貌。第二个千年，它冥想，我要人类的头脑，于是它有了智慧。第三个千年，它冥想，我要一颗人心。在冥想了两千九百九十年都未曾跃出洞穴的时候，寂静的洞外，一位老妇被狼撕咬，不断呼救。 它挣扎很久，终于在最后时刻飞身而出。狼和老妇都不见了，只有观世音在它面前。观世音遗憾地说:白蛇，你功亏一篑了。你最终还是没有修炼出人心的残忍……
——引自《人间》李锐蒋韵重述白蛇传
关于他的印象，很多人大概认为是身披金缕银甲，手持定海神针，脚踏七彩祥云的齐天大圣。也有人认为应该是面目狰狞，毛脸雷公嘴，是个蛮横不讲理的猴子精。
实际上呢？

一
一只野豹从悬崖上不慎摔了下来跌在了灌木丛里奄奄一息，树枝穿透它的骨肉之躯挂满了鲜血，它带着令人怜悯的哭腔呜咽着看着他，眼神闪着泪光和渴求。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自己脚边即将逝去的生命，眼神空洞，忽然手中的铁棒一挥，打烂了野豹的头颅，皮肉四溅，血肉模糊，他依旧面无表情，拾起豹腿拖走向森林深处。
不远处灌木丛中的暗处闪着数双鬼魅的眼睛，不时有牙齿干咬的声音传出，他漠视一切，拖着少了头颅的野豹的尸体旁若无物地走过，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随即撕下豹腿，将除去豹腿的部分一脚踢进了灌木丛暗处，一阵撕扯啃咬的声音传来，他扛着铁棒，撕咬着豹腿的皮肉，继续朝前走。
一只后腿受伤的梅花鹿却又横在了他的面前。
他眉头一皱，走到梅花鹿的身前时一脚将其踢飞到路边，泥土上渗进的血让他莫名其妙的烦躁，一口口水吐了出去，貌似将烦躁吐了出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平静，扛着铁棒，继续往前走。
那口口水却吐在了梅花鹿后腿的伤口上，受伤的梅花鹿伤口痊愈般重现活力，挺起身跃进了灌木丛里。
他坐在了悬崖的最顶端，扛着铁棒，咀嚼着手中豹腿的皮肉，看着即将落幕的夕阳。
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夕阳的火红染进了他的瞳孔，空洞的眼神闪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没有目的，背影衬着夕阳却不显落寞。
那一年，他还是桃山的山神，每天都会扛着铁棒看日落。可忽然有一天一个叫杨戬的人为了救一个犯了天条压在山里的女人和他大打出手，他败了，天庭要惩罚他，于是他在一个叫花果山的地方做了五百年石头。
那一年，那个叫杨戬的人因救母感动天地，被奉为神仙，事迹被世人传唱。
那一年，他叫猿无绝。
山崩与海枯，天地若不容，猿则百叫无绝。

二
他离开花果山拜师学艺已经十年了。
前世的记忆告诉他，力量不够强大的人会被打败，被打败就要受到惩罚，他不想再失败，更不想再受到惩罚，于是从石头里蹦出来那一刻他用双眼闪出的金光刺向天界，用愤怒告诉那些昏庸的执法者们——我回来了。
怎奈天庭早已忘却他的存在，权当是地界小妖出世兴不起波浪。
后来他与花果山群猴百兽为伍，在水帘洞安家，当了美猴王，无忧无虑的日子让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一天，一个老猴死了，冰冷的尸体就像晴天霹雳打在了他的头上，他抱着头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前世的记忆一幕接着一幕闪在他的脑海中，像是一个咒语，不停地催促他要得到与天抗衡的力量。
他再一次冷漠起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果山。
他学人走路，穿衣戴帽，学说人话，每当他自以为可以与人类为伍的时候，一句“妖怪！快走开！”又将他变成了学人生活的猴子精。
他将人们向他丢来的柿子鸡蛋胡乱地塞进嘴里，权当是施舍，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他来到人间已经十年了。
他又意识到，只有他得到力量，花果山的那群猴子才会不会被人欺负，力量不仅仅可以让自己避免失败的惩罚。
他抖落了身上没吃完的赃物先去河边洗一洗，他要去一个樵夫告诉他的叫灵台方寸山的地方，他知道拜师学艺这种求人的事情要穿着体面，虽然他不想。
后来，他在斜月三星洞又待了十年。
他临走的时候他的师父告诉他，永远不要提及自己的师父是谁。他不懂，但是也没问，他知道有一种痛苦叫难言之隐，人也好，仙也罢。他不懂为何他们提及结果又怕阐述原因，他只是一只不懂人心的猴子。
一只为了不想受到惩罚而来到人间二十年的猴子。

三
他被困在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
一切都是因为他在龙宫发现了自己前世的铁棒，单纯的从一个叫龙王的神仙里将铁棒拿回来了而已。但是天庭的执法者们认为这是对天庭的侮辱，于是兴师动众，费尽心思把他抓了上来。
他感到好笑，偌大的天庭，漫天的众神，竟然会怕一只猴子。
看着八卦炉里天雷地火般的一切，他知道，天庭不仅怕他，而且怕得要死，所以，他得死。
他也知道出不去了，安安静静的看着三味真火从脚底烧上来，他想到自己被炼成丹药送进那些执法者的只会冠冕堂皇的嘴里，忽然感到反胃。
他又想到他还是一块石头的时候，一条白蛇问他，如何去做一个人。
他觉得好笑，他知道做人要冥想，于是他告诉了她。
再后来，那条白蛇嫁给了一个凡人，被一个和尚压在了一座塔里。
他为那条蛇感到悲哀，他想夸自己聪明，因为他知道人和神一样不讲道理。
他聪明，可是他却要死了。
因为天庭要他死，他正被困在一个天雷地火的八卦炉里。
他想到了花果山上的猴子们，想到了与之为伍的山禽百兽。
于是他哭了，他活了几百年，第一次哭了，火焰燃烧着他的眼睛和泪水，他想到会离开那些猴子们和野兽们就心疼。
他知道这种疼叫不舍，可是他就要死了，因为天庭要他死。
不，不能死，就算死也不能因为天庭要他死。
他这样想着，一股力量突然自脚底冲到了天灵在两眼射了出去，他吸光了炉内所有的天火闪电，铁棒一挥跳了出去。
他冷漠地看着四处逃窜的神仙，努力地记着他们眼中的恐惧。
向前一步，踏向凌霄。

四
他不想睡，所以就在树上坐着。
往西走了五年了，可是这五年要比五指山下那五百年还慢得多。
他还是有着一身本事，却因为头上的金箍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他不知道为什么教自己一身本事的人不能做自己的师傅，一个弱不禁风大慈大悲的和尚却可以。
他不知道为什么天庭那群神仙有对付自己的神通不用却让这四个可怜人千里迢迢去普度众生。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间的人们都愿意去相信这些只顾自己高高在上一无是处的神仙，却不相信自己的双手而一味去祈祷保佑。
他想得多了，又开始头疼。
他看着东边升起的月亮，想着那只猪因为月亮上那个女人而变成一只猪。
他看着闪耀的星星，想着那个生气吃人不生气像白痴的人因为一盏灯也要跟着往西走。
还有那匹马，也跟他一样在天上飞过。
还有那个老实巴交的和尚，受这般苦难只是因为听讲经走神。
他忽然感觉这一切太好笑，于是挂在树上笑个不停。
可是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自己又是因为什么呢？
为了避免失败而受到惩罚，如今这西行，不是惩罚吗？
他又开始想走完了，自由的时候要去哪，再闹一次天庭？
不，他累了。
他会回花果山，继续做一只猴子。
其实，单纯地做一只猴子，也挺好的。
他这样想。

五
他成佛了。
不管是斗战胜佛还是其它，他成为了那些执法者的一份子。
他感到很奇怪，却又不愿去承认奇怪在哪里。
金箍已经没有了，但是他还会头疼。
因为他依旧没有自由。
他成了每日受人间香火，听凡人向他祈祷的神仙，他有时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有时候会很洋洋得意。
这种生活他没过过，所以很享受。
成佛之后，他完全想起了前世的所有。
山崩与海枯，天地若不容，猿则百叫无绝。
天地不容，也仅仅是百叫无绝而已。
峨眉山没有山神。
于是他会坐在山的最顶端，扛着铁棒，咀嚼着手中的桃子，看着即将落幕的夕阳。
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夕阳的火红染进了他的瞳孔，空洞的眼神闪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光，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没有目的，背影衬着夕阳却不显落寞。
他没回花果山，也没继续做一只猴子。
他还是他，或者，也不是了。

我只能说楼主，你脑洞大！